
评迪安新作
公元1589年,明,万历十七年,历史上一个普通平常的年份。这一年,令秧16岁,嫁给殿试入了三甲,却已被削了官的唐简做了填房夫人。尽管令秧知道唐简已经四十多岁,有一儿子川少爷,还有老夫人、慧姨娘等人,但
公元1589年,明,万历十七年,历史上一个普通平常的年份。这一年,令秧16岁,嫁给殿试入了三甲,却已被削了官的唐简做了填房夫人。尽管令秧知道唐简已经四十多岁,有一儿子川少爷,还有老夫人、慧姨娘等人,但这并不妨碍她对未来生活的幻想。女子无才便是德,不识字的,懵懂的令秧初婚时对婆家的一切充满了新奇。但仅过不到一年,花样年华,本该无忧无虑的年纪,却因为唐简的意外丧生而终止,令秧成了孀妇。按照宗族规矩,令秧要自尽殉夫,光耀唐氏一族门楣,由朝廷旌表贞洁烈妇后,立牌坊。谎言成了令秧一生梦魇,故事便由此开始。令秧不怕死,甚至是有些期盼,为了云巧给她说过的烈妇和牌坊,她并不愿意等到五十岁才得到这样的名节。但在门婆子的谎言下,也许还有求生的渴求,令秧默许了慧姨娘给她安排的一切,川少爷让她有了身孕。生下女儿溦姐后,令秧成了唐园的大夫人。
儒家作为中国历史上正统思想的代表,三从四德一直是女性需要谨记和遵从的行为规范。自宋明理学兴盛以后,尤甚。孔子弟子公孙尼子在《礼记》中说道:“人化物也者,灭天理而穷人欲者也。于是有悖逆诈伪之心,有淫泆作乱之事”。对此说,大儒朱熹的解释是“圣人千言万语只是教人存天理,灭人欲”。自此后绵延几百年,程朱理学成了草民,尤其是女人头脑中供奉的神明。尽管当时的李贽曾挑战孔孟的假道学,反对思想禁锢,但却以悲剧而告终。
《红楼梦》里有大观园,居住在里面的女子们折茎聊可佩,入室自成芳。现今,迪安笔下的唐园也有一群由老夫人、夫人、姨娘、少爷、丫头等人组成的小社会。只是伪史里的女人身上丝毫也看不到黛玉宝钗身上所特有的才气,即使是容貌和金陵十二钗相比怕也是云泥之别。不识字的令秧为了实现所追求的名节,不惜降下身段跟小自己两三岁的儿媳学习认字。这样的令秧是隐世的,能影响她,助她成功,并成为烈女榜样的却是一个遗世独立的失意男人——谢舜珲。
谢舜珲这个人物在迪安笔下有着不凡的意义。他身上既有古代中国所谓反叛边缘另类文人的批判和反思,又有旧文人的恶劣性。作为唐园的旁观者,他是令秧的精神支柱,也见证了令秧所有的秘密。内心有着想通过自己的能力,让令秧成为朝廷标榜,并为众多女性所敬仰的楷模。为此,对令秧所有的要求都应承下来。知道令秧空阁寂寞,还专门找来春宫图让她解闷。他为令秧出谋划策“百孀宴”,甚至在令秧遭遇最大危机时,想出让令秧自断手臂的主意,并且写一出《绣玉阁》的戏剧来助力。使令秧最终成为传奇。
读毕,掩卷。有个问题始终困扰着我,无论是亲疏远近,还是知音知己,或是阶层地位,谢舜辉和令秧相隔两岸,是什么原因促使他不余余力地帮助令秧呢?百思不得其解。及至翻查一些资料后,方才明白,原来谢舜辉属于士大夫阶层。这个特殊的集团,既有知识分子的声望和地位,又为皇权利益站台。如果从制度维护的角度观察,谢舜辉后来和代表宗族势力的六公等人握手言和就很能说明问题。在现实中,他们本来就共处一个欢场,有共同的道德观,为了同一个目的。在外人看来,他放浪形骸,不苟言笑,但内心却和令秧有种说不清、道不明的暧昧和幽暗。为了维持“圣洁”的体面,不惜用道德礼教杀人。洒脱不羁,游戏人生不过是其表象,内里却是体制的同谋,和皇权利益一脉相承。
人生若不从时代的枷锁中解放,活着也只是在呼吸而已,丝毫不具意义。
当今不少学者研究表明,中国作为历史上的大国大概从明朝万历十五年开始走上没落。这个时期的西方国家,现代科学开始兴盛。既有冒险出洋寻找财富的,还有喜欢新奇玩意搞发明创造的,更为重要的是他们的治国理念和思维方式造就了西方的现代文明。而中国的科技和资本主义在那个时期却没有产生,尽管已有萌芽出现。小说里有这样的描写,令秧出身大商户,唐家在落魄拮据时,为了令秧丰厚的嫁妆才允许她做填房。嫁入唐家后,慧姨娘为了全家的生活,就偷偷把令秧的嫁妆入股给钱庄,以获取分红补贴家用,可以说是令秧挽救了唐家老少。谢舜辉代表的文官阶层所信仰的四书五经,伦理常纲儒家思想禁锢了所有人的头脑,任何新思维都被看成是阻碍这一集团或者是破环文官集团的举动,在他们看来,圣人是绝不可超越的。明朝实行文官治国,治国理念是礼仪和人事。道德取代法律,论语和四书五经取代了象征民意的成宪。由此,就不难看出,令秧成为节妇是有其深厚文化土壤的。迪安选择这个时代背景为节点,虽然是首次写历史题材,却毫无生涩感,文笔婉转细腻,行云流水,字里行间仿佛渗透着张爱玲的影子。
《南方有令秧》,为何是南方,而不是北方,小说的标题莫非隐喻着作者写作意图?的确如此,迪安在故事的最后一句点明了地域方位,那便是新安江。安徽棠樾牌坊群至今仍伫立着,牌坊下掩藏的何尝不是令秧们不可告人的秘密呢。唐园里幽闭着除了令秧秘密外,还有老夫人和侯武父亲的秘密,慧姨娘和侯武的秘密,三姑娘和兰馨的秘密……所以,牌坊就理所当然成了所有秘密的守护神。
有人说这是一本历史小说,也有人说这是一本爱情小说,在我看来,这是一本揭露封建伦理常纲道德、引人思考的纯文学作品。借用历史,在真实与虚幻中转换,迪安给读者描绘的不仅仅是一个女人的一生,更是一个时代中繁琐深院细微生活的映现。故事所述之人,所诉之情,所衬之景,所显之行,都在一种轻盈文字节奏中娓娓叙述,如同涓涓细流,那种细腻的感觉,那种轻盈的触动,给人以质感。
作为八零后女作家,迪安无疑是有思想的。不再局限于对青春的描绘,用笔端触碰社会,揭示价值观和社会意识形态对民众生活的深刻影响,《南方有令秧》有标杆意义。
注:此书评为迪安新作《南方有令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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