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根筷子

一根筷子

盼头小说2025-03-24 02:22:42
在我的生命中,有一次与一根筷子相关的经历让我刻骨铭心。那是我不满10岁那年冬天,我在北方一个小山村的外婆家过寒假。那天,一大早天空中就飞起了鹅毛大雪。吃早饭的时候,我被窗外美妙的雪景所吸引,便不顾外婆
在我的生命中,有一次与一根筷子相关的经历让我刻骨铭心。
那是我不满10岁那年冬天,我在北方一个小山村的外婆家过寒假。那天,一大早天空中就飞起了鹅毛大雪。吃早饭的时候,我被窗外美妙的雪景所吸引,便不顾外婆的禁令,端着饭碗,边往嘴里扒拉着饭,边跑到了门外。
外婆家的门外是一条窄狭的公路。我没注意到一个比我小很多的女孩正从我身边走过,我们都猝不及防,猛然撞在了一起。铺满冰雪的路面很滑,我打了一个很大的趔趄,然后重重地摔在了地上,手里的一支筷子随即飞出;那个小小的女孩呢,也摔在地上,一只冻得红肿的小手却死死抓着我的饭碗(突发事件中,我竟没注意到我手里的饭碗是怎样到她手里的),碗里的米饭也许因为已经冻成冰坨,竟颗粒未丢。
我首先爬起来,并仔细反复地审查外婆才给我做的新棉袄是不是摔破了,结果还好。等我终于有心思关注一下那个小小的女孩时,令我心惊的是她正伸着那只已经冻僵的小手,手里吃力地捏着我那只被甩出老远的筷子——她远没有我那样幸运:本来就很破旧的衣裤一定是给埋伏在雪路上的石子或钉子什么的尖锐物剐破了,被撕成三角形的布片在冷风中簌簌地响,像吹奏着一曲凄凉的歌,随着这布片在风中的开开合合,那团已被扯出来的棉花正盎然绽放着,和时时栖上去的雪花交相辉映,让人感觉更像一只洁白的蝴蝶。
“姐姐,给你筷子,撞到你了,对不起!”我被这童稚的声音感动了:想起才摔倒的那一瞬间,我脑海里真的曾经涌起过一万种理由足以把她责问得无言以对,但那一刻,我却为自己那些念头后悔不已了。
“不关你的事,筷子不要了……”我本想说错误也在我,但一种渺小的东西却强劲地阻扼着,让我终于没能说出口。
直到我让她明白我再不进屋就有可能挨外婆训斥时,她才犹犹豫豫地走了,手里始终捏着那一根筷子……我望着她消失在分岔路口的一间破败的草屋,直到视野里只有一片片洁白美丽的雪花,才推门进屋。
我才知道外婆浑然不晓得窗外发生了天大的事,原来是因为撂下饭碗她就下后院菜窖里收拾白菜去了,或者下窖之前忽略了我已跑出前门,到街上淋雪去了吧!总之,那个早晨我很幸运,而那个被冻得嘴唇发紫的小女孩就远没有我那么幸运了。
第二天,雪停了。小舅的儿子石娃来找我,当时,外婆在房前屋后清扫下了一天一夜的雪(因为我手脚都长了冻疮,外婆不允许我出门帮她)。石娃一进门,就发布了一个特大新闻:昨天上午,他一个同学的妹妹五丫因偷了一根筷子,被她爸爸给扒光了衣服,吊着往死里打(石娃边说着边隔着玻璃窗指了指远处那个岔路口)。
我听着,不禁激灵灵打了一个寒战,我相信,我的脸一定在那一刻失了血色。幸亏石娃正神采飞扬地讲述着五丫的遭遇,没注意到我的神态变化。
过了一会,我稍稍调整了惊慌的心,开始试探着问石娃:“五丫的爸该不是什么厉鬼转世把?!或者就是五丫前世和他有深仇大恨?不然,为了屈屈一根筷子,怎么也犯不着那样打!”
我当时做贼心虚,生怕一不小心说话露出破绽,供出自己是伤害五丫的元凶,因此那句“筷子也许不是五丫偷的呢?!”竟也没勇气说出口。
“五丫承认筷子是她偷的么?”我忽然想起了什么似的“如果衣服破了不是比一根筷子更值钱,她爸该不会……”我忽然被自己这几乎是不打自招的话吓了一跳,赶紧打住。
“难道昨天你看见五丫偷筷子了?”石娃两眼泛着狡黠的光,似乎要把我看穿似的,盯住我。“干嘛那样贼眉鼠眼地看着人家?谁说我看见五丫了?我才不认识什么五丫六丫的呢?你再敢冤枉好人我让外婆告诉小舅揭你一层皮!”我拿出挡箭牌为自己打圆场,直到石娃向我讨饶。
我很快从石娃口里知道了事情的来龙去脉:五丫的爸因为穷和常年奔波,家里只有一双真正的筷子(其中的一根还在前不久不知被狗衔到哪里去了),其余的筷子都是用荆条枝做成的——五丫那天把另一根筷子交给她爸,她爸一想就是她偷的,因此把五丫揪过来就开始打。
“五丫没辩解吗?”我问。
“始终没吭声地抽泣着任她爸打”。石娃说。
我依然严守秘密,没告诉任何人五丫的不幸直接与我有关。
这件事就这么过去了。不知道为什么,从此总有一种东西虫子般每天啃噬我的良知,让我日比一日地感受到被什么所煎熬的苦不堪言。
以后所有在外婆家的日子,我变得对五丫这两个字神经过敏。渐渐地,从大人或孩子们的传说中,我悄悄搜集了一些与五丫相关的故事片断,并偷偷在心中将其连缀在一起:五丫的爸是那种穷困落后的农村思想最传统老旧的农民。他是他家6姐弟当中唯一的男子汉,所以,在他的意识观念里,他责无旁贷地肩负着延续祖辈香火的重任。他结婚那阵,计划生育政策刚开始萌芽,他便抓紧一切时间,和计生办领导打着游击战,逃东躲西,生了头胎又生二胎,结果一直生到五丫,五胎清一色是女——物质精神的双重压力,加上几张嘴,使30才出头的他居然老得像个小老头了。
穷愁潦倒和盼儿无望,逐渐毁坏了五丫爸的耐力,他开始把责任归咎到五丫妈身上,动辄打骂,而且日比一日地变本加厉,弄得五丫的妈妈自杀两次,幸亏都抢救及时。后来,五丫的妈妈为了用自己的“能力”改变家境,也好让五丫爸对她另眼相看,她竟选择了一个下策:偷窃,没想到第一次就被抓,判了三年有期徒刑。五丫的爸爸知道这是自己作的“孽”,从此对“偷”这个字神经过敏,也为五丫所蒙的那次不白之冤作了沉重的铺垫。
有一次,石娃又提起五丫.外婆在一边接过话茬说:“五丫那孩子,一直规规矩矩的,从不招惹是非,一点也不像她妈。”我听了不知怎么心又颤抖了。
这件事以后,我在几年内都尽力避免去外婆家,偶尔不得不去了,也都尽力藏在屋里,像在躲避一笔无法偿还的债,尤其是每逢冬天,我就对雪天心生恐惧,每当外婆再三再四地追问我怎么了,我便嗫嚅着无言以对。外婆见我神色不对,便摸摸我的头,然后惊呼着,边说我在发烧一定是感冒了,边急急地去那个破旧的办公桌抽屉里为我翻找感冒药了。我一阵脸红,等外婆端了水找了药,总会发现我感冒得更重了。
因为这样的感冒间歇性发作,不容易医好,我便说服妈妈接我走,几次以后,寒假便几乎不来外婆家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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