空房子里的老汉
李老汉今年七十好几了,身体还算硬朗。头小,身材矮,人也瘦。长期是一件黑的粗布褂子,还是老式的襟。裤子是大大的腰,腰的一边往里一折,另一边再反过来紧紧的一围,然后拿一根粗布腰带一系,脚上一双尖口黑布鞋,
李老汉今年七十好几了,身体还算硬朗。头小,身材矮,人也瘦。长期是一件黑的粗布褂子,还是老式的襟。裤子是大大的腰,腰的一边往里一折,另一边再反过来紧紧的一围,然后拿一根粗布腰带一系,脚上一双尖口黑布鞋,很正宗的一个老百姓。老汉一个人住着五间房的屋子。屋子还是老式样子,土坯墙,长长的过道,分出三个叉来——右边的一个叉是堂屋的出口,堂屋深得很,朝下又横出一个木门来,篓空的花纹,黑的框档——几乎可以做古董了。门里面是老汉的睡房,简单的一个铺,已经发黑的帐纱。铺的一旁搁着黑的椿木箱子,箱子的合口处安着黑的铁环环。墙角处又放着一个马桶,上面用硬的纸壳盖着,防苍蝇。左边的一个叉是灶房的出口,笔直的一个叉通向后方,是三个女儿以前的睡房。虽然她们早就出阁了,但回娘家偶尔还要歇一夜的。睡房靠右的墙又开出一个门来,是儿子媳妇的窝。前几年还占着呢,如今也是人去窝空——在县城做生意,又买了房子,把老汉的几个乖孙子也接过去读书了。门檐的帘子还串着红的绿的珠子——儿子结婚时置办的。象是在昨天,却是已经过去多年。返回来,过道靠着正大门的角落里有一个用土坯垒成的小鸡屋——也只剩下些鸡子了。
其实除了鸡子,还有一处安静的热闹。那就是中堂,堂屋里正中间的墙上挂着的中堂。中堂上画着青青的山,山下是清清的水,中堂两边还有一副对联:“福如东海长流水,寿比南山不老翁。”大抵沾了福和寿,就真的有福有寿了。一个木制的相框被钉子钉在墙上,里面龛着一个中年女人的相片,瓜子脸,一字眉,细长的眼,微微翘起的嘴角,含着笑。紧紧贴在头皮上的黑发,映出头部椭圆形的轮廓。后面大概是一个髻吧?看不到。当然是一个髻。老汉怎么会不知道自己的女人梳什么样的发髻?那阵子,女人经常坐在门口,一手捂着头,一手拿木梳子从头顶处呈弧形往下剐下来。并着的膝盖上,搁着一个簸箩,里面一个白玻璃瓶装着的梳发油,一面四方的小镜子,一个黑的网子,一个银的簪子。几个小的黑卡子。梳到一半,梳子被打结的头发畔住了。便停了手,拿起面前的梳发油,旋了盖子,往手上一磕,再一磕,一些粘粘的白油。两个手一搓,再往头上抹几下,黑了,亮了。又拿起梳子,滑滑的下来。理顺了,紧紧的把它帖在脑后,挽成一个髻,一手掌着,一手拿了网子网住,再拈起簪子,横着插过去。最后一手抿紧了耳侧的头发,一手拈起黑卡子,用牙齿固定卡子的一头,用手掰开另一头,叉开了,沿着耳际卡上去,整个光溜溜的头。一身蓝底白花粗布襟褂,露出半截白滑的脖子,一脸的恬静端庄。“妻子”这两个字,大概就是专为她创造的。他喜欢摸妻子的手,软和,还有肉,象摸着包子。妻子总会嗔他一句:“哎呀,我又不是伢。”他更加的不放,象是在摸一块宝。村里人吃大锅饭那阵,女人同别的人一起摘棉花,称的时候,别的女人为了多拿工分,往棉花里放小石头,结果别人一篮子的棉花跟她一箩筐的棉花差不多重。她觉得受气,回家跟男人说起,还要哭。男人哄她道:“莫气。别人放石头也好,不放石头也好,你的一箩筐棉花还是那个重量,你还是我媳妇。”女人又乐了,把眼角的一滴泪也笑掉了。老汉想到此,也笑,只不过是对着相片里的女人笑。他一直不能原谅自己的是,他不该让女人第四次怀孕。女人在为他生下第四个孩子后,走了。难产。孩子好不容易产出来了,大人却进了鬼门关,留下几个没娘的孩子。他的眼睛,到如今都有些灰蒙蒙的,都是那时哭了的。大人哭,嗷嗷叫着的孩子也哭着要吃。一把屎一把尿的带大了孩子,本可以歇歇了,孩子们又都忙着嫁人找媳妇了。原来热热闹闹的一家人,如今只剩下空空的房子和自己的影子,好在还有相片里的女人。
女儿们也常来看他的。买些肉,带着几个小毛毛头。逢年过节也难得热闹一回。有什么用呢,还是要回去的,他们都有自己的家。儿子也曾叫他去县里住过几回,可住不惯。儿子媳妇在县城里呆久了,也学着爱干净了,地板楞是拖得跟镜子似的,没有一粒尘土。厨房里的用具一概是现代化的,他不会开煤气灶,媳妇教过几回,他仍是搞不清楚灶上那个开关是往左扭还是往右拐。那个高压锅,更是怕人,冷不丁的一股子冲天气,倒是让人不敢再碰。儿媳妇也还贤惠,不让他动,歇着就好。但有时他们也要外出的,就把钥匙留给他。老汉太低估了这钥匙的高级性,想着出去逛逛,拿了钥匙“咚”的关了门,在楼地下恍了几圈,也没个合适的人玩,就又回来,却是叫天的开不了门。钥匙插进去,左扭也不开,右转也不开。急的一身汗,叫隔壁的人帮开,别人看了看,说:“带密码的,我帮不了忙。”老汉等了几个钟头,才等到儿子回。
还是乡里好,想出去玩了,门一关,用个绳子带一下门环子,搞什么密码。隔壁左右都是从小玩到老的人,有几根汗毛都一清二楚。没事了,聚在一起打打小牌,烧壶热茶,抽几根烟,耳朵上再夹一根,说几句,笑几句,又骂几句,逍遥得很。农忙了,扛个锄头,戴个草帽子,再提壶水,往地里恍,到中午了,顺便转到菜园子里,掐些菜,在路边的小河里洗了,回到家,开了门,放下锄头,拿开帽子,叫一声:“哎呀我的个娘啊!”半天的累就给叫没了。到了夜里,打完了杂,洗了脚,还不困,就又出去恍一圈,那个没了男人的徐二娘,总是笑咪咪的招呼他,给他倒茶,递烟。
徐二娘也有儿子,分了家。跟媳妇合不来,光吵架。那媳妇是外地的,好多生活习惯与本地不一样。比如徐二娘喜欢吃软和的饭,那媳妇喜欢吃硬的饭,徐二娘喜欢炒菜时放些红辣椒,那媳妇却喜欢炒菜时放点糖。儿子夹在中间左右为难,最后也只有分家了,几间新的青砖瓦房给了儿子媳妇,徐二娘仍是住着旧的土坯房。好在身体还不错。她还不老,有着爽朗的笑。有一回,李老汉在徐二娘家很晚了,徐二娘催他回去,说困了,要睡,明天还要整园子呢。李老汉起了身,突然过去抓住徐二娘的手,不放。徐二娘楞了楞,随即短促的说道:“你疯了!”老汉松了手,眼睛还盯着二娘。二娘转了身,没看他。老汉走了。第二天晚上,还来。徐二娘却也没有生气的样子,还是笑着招呼他。
可有一回李老汉的儿媳妇回来玩了些日子,走时竟是说了些不太明白的话:“爸,晚上没事不要到处玩,莫惹着别人说闲话了!到了这大年纪的人,要注意影响!”老汉一时之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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