SIDE　A

A1　梦里的婚礼

倩倩回到大连的第二个星期五，看了一整天的书，有点累了。时间是晚上十点钟，因为是周末，宿舍里的人大多出去玩乐未归，气氛反而比平时还要寂静。倩倩在这种带有疲惫的寂静里，很快就入睡了。
梦向她走来，如同一层厚雾从四面八方围拢而至，把她整个小巧的身子包起来。待她睁开梦里的眼睛，“看”到自己竟然穿在一身白纱裙里，纯白得就像家乡原野里一尘不染的净雪，映着日光一样炫烂的光采；向前方“望”去，不远处有一座建在海边小山上的白色教堂。
不知怎样地，就来到了那小山上。教堂空空荡荡的，没有什么人。教堂外的法桐树上刚刚飞走一只沉默的喜鹊，这只喜鹊比起其它喜鹊来，翅尖的白色要少得多，它几乎就是一只纯黑色的喜鹊，拍动翅膀向海的方向飞去了。
梦里的海面很平静，深青色一望无际。又不是海鸥，它飞去那里干什么呢？倩倩看着喜鹊消失在海面上，又低头看看自己掩藏在白纱长裙里的鞋子，鞋子是白色的，和星期四白天上体育课时穿的没有两样，但这双鞋应该在周五白天里被换下来洗刷了。她感觉到此刻脚下是一片没有实体的大地，像踩在虚无的棉花上；而自己也是没有重量的，不会陷入这虚无，她只是浮在表面，面对着看似真实的建筑物、山石、海岸、青色的海……
这时有一种温柔的感受从身后接近，一只手抚摸在她的肩头上。转身看去，依稀清晰的面容，是一位老女人，正是她温柔慈爱的妈妈。
妈妈看着倩倩的脸，微笑地看着，微笑得非常轻浅。在她的眉目之中，多少还藏着与哀愁类似的东西。倩倩扑在妈妈的怀里，在梦里闭上梦眼。身边的一切都感受不到。只有一种温馨的如同半个月以前，在北国小城的家中度过寒假时的温情。
离开妈妈还不到半个月，她就在这梦里出现了，这是否也反映了自己脆弱情绪的周期律呢？在这座著名的海边城市，看不到家乡的人们，看不到熟悉的江水，看不到妈妈，所以很容易感到孤独。无论身边的人如何对自己亲好和亲切，始终在这里是找不到“家”的感觉的。
钟声响了起来。这声音来自于教堂的钟楼。钟声惊动了山下许多海鸟，应和似的啼叫起来。妈妈的感觉一时间变得陌生了。这不是妈妈的怀抱，倩倩“睁”开“眼睛”，见到一位穿着黑色礼服的男士，正抱着自己。这让她呼吸变得急促了，想把他推开，没有推到任何东西，手脚完全是不听支配的，幸而随着意念终于和这男士分开了一段距离。她想看清这男士的脸，却是一团黑色，不可辨明；穿在礼服里的，也好像是一尊黑色的塑像。
这时候偏偏被妈妈的手轻轻在身后推了一下，倩倩恍恍惚惚又重回到那男士的怀里，之后她从身后“看”到妈妈掏出手帕擦眼泪，却又有点幸福似地挥手道别，四周突然浮现出了一百多人，围在她和抱着她的男士周围。这些宾客一样打扮的人当中，有几个是她在家乡生活时的好友，有几个是在哈尔滨念大学时的同窗，还有在爸爸远在安徽的公司里见过的长辈，还有这些长辈们的孩子；还有到大连之后结识的新朋友，还有日日见面的导师……倩倩惊慌之中想挣脱，挣不开。她想，我一辈子认识的人也不过这一百多人吧？怎么能在他们的睽睽众目之下，被这个都搞不清是谁的人拥抱呢？而且又是在教堂前，又是这样的打扮！难道这是一场婚礼吗？如果真是这样，我……
倩倩有了快被惊醒的慌张，但却没有醒。场景换了，脚下是四望无边的青色海洋，她就像鸟儿一样在海面上飞行着，不止不休地挥动翅膀，漫无目的地飞行着。前方仿佛有一个黑点在引领着她，也搞不清楚是不是她在追它。那黑点应该就是刚才的喜鹊吧？还是一只普通的海鸟呢？
她就这么飞着，怎么也追不上它。

A2　婷婷的“遗嘱”

最终也没有追上那黑点。再次恢复了意识，已经是一个安静明亮的早晨。门锁的“咔哒”声在安静的气氛下显得很响，只响了一声，门开了，进来一位带着倦意的女孩，和倩倩的年纪仿佛；她是倩倩的室友婷婷，昨天整晚都没有回来。
做啥好梦呢？婷婷问她。倩倩在被子里朝她眨眨大眼睛，嘿嘿一笑，没回答她。
我可要睡一会啦！婷婷说着话，像一团包裹铁坨的棉花，又软又重地扑到自己的床上，拉过被子，踢掉鞋子，就睡了。
倩倩看着她躺下，无意看到她紧闭的双眼在明亮日光下，似乎有晶莹的泪滴，还以为是看错了，就悄悄下床，凑近去看，果然有泪！两只眼睛的眼角各有一颗。
闭着眼睛一动不动的婷婷突然说了一句话：“小倩妳今天有事吗？”说话的时候还是一动不动，倩倩在她的近处，也只是勉强看到她嘴唇的微动。
倩倩吃了一惊，一夜疲乏的梦幻飞行就被遗忘了，头脑一下子清醒起来。
“我想，去海边看看。”倩倩轻声回答她说。
“正好，去海边很好！”婷婷说，“想托妳帮我做件事，帮我扔些东西。”
倩倩疑惑地看着她。婷婷说话时几乎是不动的，连眼角的泪滴都安然不动地附在眼角边。
“那些东西就在我书架上，用粉红色纸袋包好了，看到了吧？不要管里面是什么。我想求妳把它们烧掉，把灰洒到什么地方去，既然妳要去海边，就把它抛到海里吧！”
“妳别吓我！”倩倩不满意地稍微提高了些说话的声调，“别搞的像遗嘱似的！”
“就是遗嘱！”婷婷依然用安静的声音说，“睡眠就是暂时死亡，妳不知道么？事情就麻烦妳了，必有重谢……我太累了，让我好好睡一下……”
再没说什么，呼吸声深沉而富有节奏，婷婷真的睡着了。
倩倩再也不好打搅她，又悄无声息地走近婷婷的书桌，从书架上真的找到了那只粉红的纸袋，掂在手里有点沉甸甸的，像是书本一类的东西。对于中文系女生来说，看不完的书也许是太多了，应该烧掉一些。婷婷如此的请求虽然古怪，但举手之劳，为何要推托？只是“放火”一事不曾做过，倩倩心里不免有些带有兴奋的紧张感。至于为什么要去海边，是不是因为受那个梦的影响，她也顾不上了。一切随兴就好。从前深居北国都没有见过真的海，现在离真正的海只咫尺之遥，眼下又是一个没有功课的崭新的睛朗的周六假日，为什么不去海边呢？不去才怪呢！
倩倩把粉红纸袋拿在手里，对自己说：一定要去海边！

A3　“人妖”Sid，和他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