上轿

上轿

帮儿小说2025-03-25 03:38:18
巷子里看热闹的乡亲从柳家门口挤到大街上,鞭炮声,喇叭声和着人们的叫喊声烘托喧嚣喜庆的气氛,红彤彤的喜字从正门一直铺到寒月绣房的雕花小窗上,她拈起一点粉,蜻蜓点水般地点到唇边那颗小小的痣上,前面的镜儿里
巷子里看热闹的乡亲从柳家门口挤到大街上,鞭炮声,喇叭声和着人们的叫喊声烘托喧嚣喜庆的气氛,红彤彤的喜字从正门一直铺到寒月绣房的雕花小窗上,她拈起一点粉,蜻蜓点水般地点到唇边那颗小小的痣上,前面的镜儿里,金钗银饰的,明晃晃地戴了一头,正映着乌黑的发髻。
成了人家的人,这头发以后要盘起来吧,她蓦然想起大约三年前吧,女伴们一起在河边洗衣服,大家散开了辫发沿着河岸洗头发,比起来,数寒月的头发最好看,黑亮又浓密,女伴们羡慕的眼神她当然忘不了,河对岸还有伐木的年轻人,总是偷偷地往这边瞅呢,也许,那个认真工作的也看到了她。寒月将最后一缕发拢进发髻里,心里堆着说不出的惆怅。媒婆早就说过,张家是城里数一数二的大户人家,那锦衣玉食的,人们看在眼里,羡慕在心上,虽说是做张老爷的第四房小妾,可那也是个主子。
寒月拿过八角棱镜,明眸皓齿的佳人,寒月望着那个明艳动人的自己,脑海涌现着张家年华已逝的三位太太,脸上浮起浅浅的笑容,她们要是称了张老爷的心,他还来我家求亲干嘛?
门被推开,一线阳光斜斜地射了进来,影子映在她的镜子上,是二姐。“小妹,张家的花轿就在巷子口了。”二姐的脸色跟她身上淡青的衣裙一样苍白,寒月看到她眼中深深地不舍。二姐走到她身边,双手握住她纤细的手指,“小妹,你明白事理,不想二姐一样……”看着二姐流下泪水,寒月也哭了,二姐的事,她永远都会痛。
那年二姐去江边看烟花,不小心把脚扭伤了,熙熙攘攘的,又和家人走散了。灯火阑珊的地方,她美丽的大眼睛茫然地望着四周,然后,向很多故事里讲的那样,他背她回家。
再接着,二姐就有了一段心事,悄悄在自己房里绣带着鸳鸯的帕子,像所有的女孩一样,怀着甜蜜的期待等着那个完美的结局。
直到有一天,寒月在街上听到他成亲的消息——是王员外家的女儿,二姐发疯似地,跑到正张灯结彩宾朋满座的那户人家,喧闹的前厅里,他正和披红盖头的新娘喝交杯酒,二姐昏了过去,倒在喝彩的人群中。二姐不吃不喝,哭过闹过,二姐舍不得,舍不得他,舍不得他的孩子。
他坐在高高的白马上,他牵着小姐进后堂,他就那样娶了另一个女人,鞭炮声作响,穿着红衣裳的下人穿梭忙碌着,寒月转过神——尽头都是自己的婚礼了,二姐的孩子都三岁了,熬不过那份情,二姐决定就这样守着他的孩子过一辈子。时间过得真快,那个新年,全家还是在担心二姐自尽里惶惶地过去的。望着素衣淡食,李纨一样守寡的二姐,寒月的泪水湿了眼睛:那男人当初对二姐,海誓山盟什么话没说过,可是王家的女儿面儿都没露,一百亩田跟一座碾坊,就给勾了魂去。你侬我侬自是情深,可你知道会多久?男人的好最是难舍,让女人不由自主地想这就是一辈子了,也说不定这时他就厌了。
戴上凤冠霞帔,二姐扶着寒月出了绣房。
“恭喜恭喜呀!”外面一群女眷围了上来,”张家那么有钱,寒月攀了高枝,以后可别忘了咱们这些穷亲戚呀!”那群女人连声附和着。虽然挂着珠帘,寒月也听得出那尖利又过分热情的声音是二表嫂的妹子阿金,阿金去年嫁给人家做偏房,老公是个斗鸡眼,驼着背,已经五十多岁了,还拖拉着前妻三个孩子,可有一样好处:做屠户的,有些钱。自从出了嫁,阿金就披金戴银地跟大家炫耀,那份儿得意好像成了正宫娘娘似的。那会看见阿金,红光满面的,高声跟人说着话,还有意无意地扬起手上那一排三个金戒指,恐怕这位金太太一辈子都不知道“情为何物”了。阿金热情地和她说着话,却苦笑着——好在隔着珠帘,没人看得见。这样喜庆的场合,人们脸上都挂着笑模样,谁去关心别人是不是真的开心呢?
过了前厅,前面该出大门了,寒月微微仰起头,一轮大大的夕阳迎着面,醉红的颜色镀地对面的古楼泛着昏昏的光亮。盖得挤挤密密的房子,远处隐隐约约的山围着这座城,那片山的青色像被埋在雾里,寒月记得好久没看到明朗的山色了。
“新娘子到咯!”少女清脆的声音响起——是小表妹梅儿吧,那伴郎一定是每天跟她一起玩的小表弟青竹了这一对小儿女!有一回他两在竹林里说悄悄话,被来洗衣服的寒月给撞见了!那时候,遇到这样的事,寒月倒是比当事人还紧张,一时不知怎么办了,她看见梅儿脸颊绯红捂着嘴笑着,而青竹慌忙对她道“表姐保密!”后来,青竹还偷偷要她给两人做媒来着。寒月都有些羡慕着一对小儿女了,起码还有个能说说话,能陪自己看落日的人。长这么大,除了娘之外,她还没对别人撒过娇呢——即使那个人长得难看,什么都没有,寒月也是愿意的。那个人,寒月告诉自己已经忘了——那个人,也是有的!
夏天的时候,寒月在竹林里拾菌子,河对岸,总有人在打柴,打柴是个体力活,可他还是干得那样认真,休息的时候,别人喝茶讲笑话,他却拿出一本线装书来,寒月一直觉得这样的人实在,靠得住。每回寒月去买柴草,他都是第一个跑过来招呼她,可是自从她跟张员外订亲后,他再也没有出现过了。
跨过大门,要过火盆了,寒月微微撩起,眼睛茫然地从黑压压的人群里扫过,想再看他一看,那怕只是一个背影也好,可是他又怎么会来呢?那天又借口拾菌子到竹林去,他今天又没有来打柴,深山的风很冷,寒月抱着双臂,只望见黑沉沉的山把四面围住,娘从小就说,寒月长得太瘦弱了,这时候她才明白,在这空旷的山里,自己有多么渺小。山外的城里彷佛在放烟花,太远太远了,这样的美丽她是见不着了,寒月吸口气,觉得都是冷的——他们之间,除了柴草的价格,还没说过别的啊。
跨过火盆,寒月被媒人搀扶着上了花轿,人群欢呼着。
花轿摇摇晃晃的,过了街,出了城……
喇叭唢呐,热热闹闹的,那杂乱的声音像丝厂里机械生硬的响声。长亭古道,送亲的队伍向着没有边际的方向延伸,迎头的斜阳将整个天空染得醉红醉红,渐渐地,渐渐地,连这个声音都听不到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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