春日正浓，桃花嫣嫣。
一辆马车在篱笆外停步，走下来一位丽人。她穿着桔黄色的轻罗，头上别着很多钗环，很美，很华丽。我正在院子里喂鸡，手里握着一把小米。
她打开篱笆走进来，与我两两对望，两两生疑。我被她的艳丽呆住，她被我的寒酸呆住。迟疑片刻，她主动拉上我的手，“是我啊小石，这么多年，你变得我都不认识了。"
我穿着我自己染的蓝色布裙，头发毛乱，手里残留一些小米，孤僻了太久，已经不太懂得世俗的礼节，呐呐说，啊，屋里坐吧。
我推开我们半掩的木门，清愁躺在竹椅上。我说，清愁，小蝶来看你了。
小蝶忙摆手，不不，我来看你们。
我说，有很大区别么。
我去推开后窗，阳光照了进来，屋后的桃花映进来，很招摇。
小蝶站在清愁的面前，一副无措的样子。
我说，你坐吧，他一直是这个样子。
我说，你别看他闭着眼，他心里一定很挂念你的。
她忙又说不，他一定很感激你。
看得出来，她很不安。

十年前我和小蝶并肩坐着看月亮。
她说她的愿望，是跟清愁去一个叫桃花坞的地方，种一处田，置两间房。养鸡养鸭，养一群孩子，闲了和清愁在花下喝酒，听他吹笛，看月亮。我坐在她的身旁，满腹惆怅，想起清愁望着她时眼睛里的情意，寂寞地想，我为什么不是小蝶呢？
小蝶病了，高烧不退，卧床不起。
清愁去山上采药，从崖上摔落，握一把不知名的药草。小蝶好了，清愁躺下。
小蝶终于嫁了，在吹吹打打的热闹里嫁入了另一家。
而清愁，总不能没人要吧？
清愁总是长衫翩翩，清愁总是在花荫下吹笛，读书，走走停停。
此际的清愁，躺在病榻，身体发福。
可是清愁，总不能没人要吧？

我继承了小蝶的遗愿。
我在叫桃花坞的地方买了几亩田，两间房，我养了一群鸡鸭，房前屋后，开满桃花。我给清愁吹笛，念书，把他推到屋外看月亮。
我在太阳底下种粮种菜，我穿粗布的衣裳，我被太阳晒得又黑又壮。
此刻的小蝶，比当日还要漂亮。
清愁此刻若能醒来，一定还是喜欢小蝶的吧？若不然，为什么枉我唤他这么多年？

小蝶的眉间，有着显见的忧煎。
我说，这么多年，你过得很开心吧？
她说，这么多年，你过得也很开心吧？
两两缄默。
小蝶起身离开，我不做强留。
小蝶让院外的随从搬出一些布匹，说，你们做衣裳吧。
我说，我们这样穿很好。
小蝶有些尴尬，说，算了。
我站在篱笆门口送她，她回头望了又望我满园桃花。
我说，你后悔吗？
她说，你后悔吗？
沉默很久，小蝶凄然微笑，说，你为什么就能过我想要的生活？
我亦凄然冷笑，说，你留下吧，他是你的，为什么我要为你收拾一个烂摊子？
小蝶义无反顾转身而去，马车碾碎一路花泥。
我转身走进我的篱笆，生生世世的神话，总还得有人继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