远离县城二三百里的地方有个自然屯，在县域地图上没有任何标记。小屯总共七户人家三十五口人，盘根错节的亲属关系扯耳朵腮动。
这被人遗忘的小屯没有自己的名字，却有绚丽的景色和舒适的生活。小屯依山傍水，山青水碧，前有无名河水潺潺流淌，后有无名孤山遮风挡雨，方园百里之内全是漫无边际的漂符甸子。最近的邻居如果从天空中拉出一条直线测量，也有百八十里地。那年冬天兵团拉练时发现了这个小屯，问屯里户口归哪个连队管？王五斤说：“户口是什么东西？我们不要。要是有盐有布有煤油倒可以换点山货河鲜。”
生产建设兵团便在档案中记载：五团三营东北方向四十八公里处，十里河畔卧佛山下有王、赵、李三姓屯，行政区划归属地方。
从此山有名、水有姓，小屯大号三姓屯。
寒去暑往，大雨滂沱，十里河水猛涨。水再大高不过卧佛山，三姓人家可不瞎操这份闲心，倒是六霞已过待嫁之年，往哪嫁？嫁给谁？成了三姓人家的一块心病。
雨过天晴，王五斤到河边溜须笼，鱼篓子扔在河边任水耗子当窝絮，呼儿嗨哟地从河中捞出一个俊俏后生。
从河上淌下来的不光有清纯的水，还有被人称作垃圾的东西。以此类推，上游流下的不光有污浊的垃圾，还有深埋在河床下的金子，关键在于你想从河中获取什么。
王五斤认定这是老天爷赐给他的养老女婿，山里人认定的理儿八头耗毛也拽不直。
二
山里人不信煮熟的鸭子还会飞的瞎话，山里人说剜到筐里就是菜；山里人不懂哀大莫过于心死的游戏人生，山里人说死不了就得好好活着。山里人说大老爷吐口吐沫都是钉。
王六霞长的矮矮的、瘦瘦的、黑黑的。六霞说，我筐里的这根菜是黄瓜一根，中看不中用；五斤说，你是土豆他是大葱，炖到锅里他只能当你的作料。五斤想起从汤锅牵回的那匹黑马，走道直打晃，一年以后膘肥体健拉着爬犁那真是草上飞。人吃粮食马吃草，能吃就好调养。但五斤看到六霞三碗饭进肚刚垫个底，后生一碗没吃完就打饱嗝的明显反差，五斤心里没底了，偷偷跟老婆讲：“这是个吃细米的假娘们。”
五斤老婆找到赵五金说：“你姐夫眼神不济，白眼仁大、傻蛋一个。我看那后生是黄梨木做的罄，外边好看里边苦，肯定不是咱山里的鸟。二弟，你去五团查去，没准是个文化人。”
赵五金办事率性而为。高兴时他可以拿整筐的干蘑换半斤盐，还楞拉上换家喝上两蛊，回到家中兴致未尽就让宝贝孙子赵七山拽着自己的胡子打秋千。不高兴时就犯犟，任凭换家把煤油布料堆在脚下，一根草棍也换不走，回到家中就拿老婆当沙袋练。五斤老婆跟大姑姐说：“你二弟抽羊角风一月一次，比我月经还准。”
一个星期后，赵五金回话：“五团三营在抢险中丢了一名反动学术权威的狗仔子，浙江省杭州人，叫张卫东，已列入死亡名单。怪就怪在他们抢险时在七星河，离十里河三十来里地呢！这小子难道会土遁不成？”
六霞当天晚上就知道了这件事。
张卫东是在谈婚论嫁时得知自己被兵团注销了档案，户口乃身外之物，卫东死都不在乎还有什么放不下的呢？
三
男大当婚女大当嫁，三姓人办事用不着看谁的脸色，对得起良心就算对得起祖宗。
三姓屯难得有喜事办，河里漂来个张哥哥作养老女婿，谢天谢地谢月老。
在谈婚论婚之时，后生张卫东首先发难，要与三姓人家订立“约法三章”。三姓人感到新鲜，问什么法什么章到底是什么玩艺？张卫东说要答应三个事，否则免谈。三姓人说：“有话就说，有那个就放，摆出来，大家核计着办。”
张卫东说：“第一件事我对天发誓，张卫东天生不会干活不会作饭；第二件事张卫东浪迹天涯居无定所，玩够了呆腻了立马走人；第三件事我对祖宗发誓，张卫东不敢废祖忘宗，生儿子永远姓张，生姑娘愿姓什么随便。”
姑丈人李五斗说：“驴子拉磨骡子拉车，光吃饭不干活你算哪个林子里的鸟？教教孩子认几个字也行嘛，那个脑力劳动也算干活是不？”
舅丈人赵五金说：“吃肥了养胖了抬脚走人咱可亏大了。赶快结婚生孩子，有孩子绊脚你走个蛋，高，实在是高，我脑袋乍这好使呢？”
丈人王五斤说：“嫁鸡随鸡，嫁狗随狗，嫁给板凳抱着走，嫁给三姓人家你得守规矩。到你这辈字六，有孩子字七，规矩不能坏。”
张卫东麻木的神经大概是坏死了。磕头认定亲戚之后，顺理成章地改名张六东。
四
命运的无常和叵测，有谁能够明了和预测呢？地狱不收的张六东竟然也有洞房花烛夜，真是对死神的嘲笑，对喜神的讥讽。
张六东名符其实的多了“姑父、外甥女婿、侄女婿、姐夫、妹夫、姑父、姨父”等称谓，这叫六东越发孤单和心寒。看着新房里的人们，都是亲戚可都是女方的，只有自己是个外姓人，男子汉大丈夫的气概一下子荡然无存了，这种心绪一直延续到十五年以后。
王六霞委婉柔和又心不在焉的性格再一次充分显现：“六东，别管别人怎么看怎么说。三姓屯现在有四个姓这是事实，你是三姓屯姓张的开山老祖宗这也是事实，活着就要有滋有味，等我再给你生几个胖儿子，你就偷着乐吧！”
六霞话糙理不糙，肚皮也争气，几年功夫连生三个男孩。等到五斤醒过神来喊亏了时，六霞改变了主意不再生育了，对前来劝说的姑姑王王花恶语相向：“就算我是母猪，也得有公猪留种啊！”
气得王五斤对着老婆骂：“净生这些赔钱货，老王家作了些什么孽，在我这辈上断子绝孙。”
五斤老婆从来就不是省油的灯：“点什么籽长什么苗，种茄子能结出辣椒来？想要儿子你得有那个能耐。没儿子想要孙子纯是王八瞎说。”
张六东领着老大抱着老二去和稀泥：“爹，妈，这两个孩子就交给二老养活了，名字我都想好了，大的叫王七茂，二的叫王七盛。”
王五斤乐起来胡子跟着哆嗦，抱着王七盛满家串。五斤老婆牵着大孙子满屯撵，嘴也不闲着：“穷棒子得有狗头金，还不够你显派的呢。”、
五
新婚燕尔，六霞柔情似水，逐渐将六东这块顽冰焐化。
六霞设好温柔的陷阱，等待六东自己往下跳：“哥哥，我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