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

我来自农村，是一个土生土长的农村娃。
我热爱我的家乡，热爱那片生我育我的黄土地，在那里我走过了我的童年、少年，养成了如黄土一般的性格。
我的性格如黄土一般，这是别人说的，所有认识我的人都是这样说的。
有时，我会倔强得连三头牛都拉不动，可是对于父亲，我简直就是佩服得不得了，听话得不得了，百依百顺叫我干什么我就干什么，就因为父亲有一句话特别让我折服。
“庄稼汉就该有个性子！”父亲说。
父亲的父亲也是这么对父亲说的。当然，这是后来从父亲的口中得知的。
父亲是从来就让我干农活的，因为我是村里唯一的中学生，父亲要我考上大学的。但我仍干庄稼汉该干的，辟如挑水、挑粪，辟如播种、打麦。
在我一天干活累得要命的时候，父亲递给我一袋旱烟，说：“来一口，缓缓劲儿！”
我抽了一口说：“好过瘾！”父亲说：“那就抽吧！”

二

两年前的九月，怀揣一张盖着鲜红印张的录取通知书在乡村们眼羡的目光中我走进了高中的大门。那所学校所在的城市是一座距我家乡三百多里地的花花绿绿的城市：轿车满地跑，飞机嗡嗡飞，高楼大厦把天遮了个严严实实……这对我这个每天生活在穷乡僻壤没走出过村子半步的农村娃来说，无异是一座天堂。呵，天！我竟一下子成为他的幸运儿，成了这座天堂中的一员！
然而，不久我就发现，并不是所有进入天堂的幸运儿都很快乐，比如我就是其中的一个。
我的父辈及父辈的父辈们一直就生活在那块黄土地上，那块黄土地孕育了我的一代又一代的先辈。我也是应该生活在那里的，因为我的身上流着先人的血液、冒着黄土地的味道，但现实却错误地把我领进了“天堂”，总显得我与这个城市格格不入。
班里的学生大多都是城里的孩子，他们真够“酷的”，留着他妈的男不男女不女的“西洋式”头发，穿的牛仔裤好端端地却要撕几道口子，揣着一个从周扒皮家里半夜偷来的什么“鸡”，“嘀嘀”地响个不停……还说这就是“气派”！唉，当时你要见了，不气死也得三天滴水不沾。我看不惯他们，觉得挥霍父母的血汗过奢侈的生活，他妈的是孬种。
当然，他们也是看不惯我的。他们得知我是从农村来的，就嘲笑我“乡下的孩子狗屁不通”、“连飞机是啥样的都不知道”、“老土包”等等。
惟一让我释怀的是，我有烟抽，虽然只是两元一包的廉价的纸烟，虽然它没有旱烟带劲儿——城里是不卖旱烟的。抽烟，它不仅对于我的写作是一件很有意义的事，在写作的过程中它能够瞬间凝聚我的思考，而且，我还发现一支还没有点燃的香烟，仅仅是白，纯净得像白衣少女。当火苗把烟燃着，香烟便开始了一白一黑的生命旅程，这一旅程很短暂，却很辉煌——正如许多我所崇拜的大师们一样，用自己短暂的一生燃亮的许多人的道路。

三

中国有句俗话说“名不正则言不顺”。我虽是一个农村娃，来自农村，在农村可以大抽特抽那不知抽了多少辈好像永远也抽不完的旱烟，但在学校不行，多毕竟还是一个学生——吸烟，算是一件不符合社会主义建设时期学生精神面貌的事情。到现在我还忘不了，一次睡前抽烟被前来查寝的老班掂个正着，他把我掂出宿舍，站在外面，让我好好地反省反省。结果在那略带凉意有深秋的夜里，我抖抖瑟瑟地站了两个多钟也没有反省出来个所以然来，最后，老班终于让我进了宿舍，并且警告我，以后别让他再逮着。
看来，宿舍内是不能抽烟了，吸烟的地点也只有另外去寻了。通过努力，我发现了两个地方。
第一个地方是在“五谷轮回之所”。此地虽可以解解烟瘾，但里面的冲天之臭气往往会让我晕头转脑半天分不出东西南北来，所以这个地方我是很少来惠顾的。
第二个地方倒确是地地道道、货真价实不知曾迷死过多少人的好地方。此地就在我们学校西面，每日来来往往地过着许多不知去向的列车。稍不如意的是：其一，这地方距学校还有一段距离，步行太远，乘车又太近，对不起那两块钱；其二，轨道两旁的荒草太深，会让人产生凄楚的感觉……直到有一天，我有了“名正言顺”的抽烟的理由。
那是在高一下学期的开学典礼上，校长在宣读校规校纪，读到不准抽烟时补充的一句话。他说：“当然，在创作的时间可以抽的。”他认为“抽烟一定可以为创作带来灵感”。
从此，我迷上了“创作”，更确切地说，我爱上了胡涂乱画，整日里写些不知所云的句子。但一天文学社的头儿见了，竟然管那叫诗，并且还要拿到校报上发现。当他得知我这是刚开始“创作”时，就连连咋呼“文学天长”、“当代的校园诗人”！
“你他妈的见鬼去吧！就这样的水平还当什么头儿，别丢人现眼了！”我笑得捂着发疼的肚子给了“头儿”一拳，“你还是赶紧卷铺盖走人吧！”
天知道什么是诗！我有点啼笑皆非了，管他什么诗人、天才的，只要让抽烟，就够了！

四

班里的那些家伙依旧挥霍父母的血汗，依旧喊我“老土包”。我也依旧看不惯他们，依旧独来独往：写我自己也不知所云、竟有人管它叫诗还能在校报上发表的句子，溜我溜时感觉到属于我的火车轨道，抽两元钱一包的廉价的却能让我飘飘欲仙很久分不出主谓宾语的“香烟”。
烟夜人静的时候，远方的列车拉响长笛，把我的思绪载向二百里外的家乡，我眼前总浮现了父母在烈日下辛勤劳作的身影，心里总是升出一种莫名的愧疚。
于是，我就点燃一支烟，在一红一暗的火头中品尝那涩涩的苦味……

五

渐渐地，我有了点“名气”，知道“张文”这个名字的人越来越多，班里那群喊我“老土包”、“见了飞机就吓得不敢睁眼睛”的家伙也开始用惊奇的目光盯着我，好像在打他妈的什么罕物！
然而，我，依旧不理睬他们。
依旧写自己也整不明白的句子。
写出的东西依旧占据着校报上的诗歌版面。
呀哈！我成“校园诗人”了！同学们都这样喊我。
不过，我是不敢得意而忘形的，因为这机会是校报总编给我的。记得他曾指着诗歌版地对我说，“这一版的空间划给你了，你要好好把握”。

六

我喜欢上了去西面溜火车道，冕而皇之地说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