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和尚的秘密
永乐十七年,南京。已是二月,天却还是很冷,风也还是很大。店堂中央生着火炉,但坐在墙边的人仍觉很冷,坐在炉边的人又烤得嗓子发痒。几个人抱怨着:“今年这是什么天啊,江南快要变成塞北了!”“是啊,嘴唇都干裂
永乐十七年,南京。已是二月,天却还是很冷,风也还是很大。店堂中央生着火炉,但坐在墙边的人仍觉很冷,坐在炉边的人又烤得嗓子发痒。几个人抱怨着:“今年这是什么天啊,江南快要变成塞北了!”“是啊,嘴唇都干裂了,一张嘴就出血!”“要让我说,自从靖难,这天就没正常……”“嘿!嘘——说什么呢!大庭广众之下……”
坐在墙边那桌的八个人,把这几人的话全听在耳里。上首那中年书生嘴角含着一丝苦笑,喝了一口酒。其余七人先是面面相觑,随后全都望向那中年书生。中年书生对他们和善地微微一笑:“吃菜呀!你们的嘴也裂了么?”
他们的嘴并没有裂,因为他们来自更加干燥的北方。南京只是今年偶尔多风少雨,而京城的冬天却年年北风呼啸,又干又冷。
中年书生说道:“张汉、刘魁,只有你们两人是北方人,这菜吃得惯吗?”左边挨着坐的两人连忙点头,囫囵地说:“吃得惯,吃得惯。”
中年书生吃得很慢,若有所思。也许这些味道清淡的菜肴,让他回想起母亲做的饭菜。那是多少年前的旧事了。如今母亲已经亡故,他却因公务缠身,未能见母亲最后一面。
只因他是胡濙。他是受到皇上特殊信任的臣子,肩负重大的使命。忠孝不能两全,他选择了前者,就只能放弃后者。他至今还记得母亲的噩耗传来后他上书请假却遭到拒绝的情形,那道圣旨冷冰冰的字句深深印刻在他心中。虽然他是个忠臣,永远不会背叛自己的主子,并且会为主子奉献一生的时光和力量,但每当想起母亲,想起那道圣旨,他还是不由自主地心痛。没有办法。对他来说,当时最重要的是回家送母亲最后一程,但对皇上来说,最重要的仍是那个任务。活人比死人重要,帝王比臣子重要。
“日间的分工,都清楚吧?”他低声问。七人点头。
他的目光从七人脸上一一扫视过去。胡顺、马成、周钧、赵杰、赵冲,这五人都已跟随他多年,足迹踏遍了大江南北;张汉是三年前跟了他的,刘魁是他受封礼部侍郎之后才到府中的,两人都没有参与过之前的任务,但他们也都是忠诚、干练之辈。相邻那桌的十人,分归前五人使唤,张汉和刘魁经验不足,因此跟在他身边,由他直接调遣。今日他已将南京城内外六座寺庙的名称、位置都列出来,其中五座分发给那五人,自己手中留着清平寺,打算明日让张汉先去查探。
张汉二十岁,凉州人,自幼父母双亡,流浪了七年。但他并没有成长为一个小混混,而是练了一身武艺,学会了读书写字,走南闯北,见了不少市面。三年前在杭州,他救了胡顺的命。胡濙为了感谢他,将他收在门下。他很快就发现,张汉是个不甘平庸的少年,希望通过自己的努力,摆脱贫困,并赢得他人的赞许。胡濙愿意给他机会。
南京城北八里,清平山上清平寺。
清平山很小,清平寺却不小。这里满山古树,寺庙显得很幽静,但距离南京又不远,所以很多城里人不愿到城内热闹的寺院中烧香,而是愿意来这里。香火盛,寺庙自然不会太小。
这天不是节日,寺中仍有十来个香客,多数是附近的村民。香客们彼此相熟,烧香拜佛出来后,都会在寺门外山坡上的小亭子里坐坐,聊聊天。这亭子是清平寺特意建造的,供香客们歇脚,每天会有一个和尚到亭子里给香客们烧茶、诵经。亭子周围种着几株腊梅,只是此时花期已过,无花可赏。
亭子里立着一面屏风,可供香客题诗。不过此时屏风上已有一首诗,便再无人添诗。倒不是“崔颢题诗在上头”,诗写得马马虎虎,字体却太大,占了多一半的地方。
今日在亭子里值班的是慧淳。慧淳生得高大健壮,虽是剔了光头的出家人,但两道浓眉又黑又宽,一部络腮胡子更是扎眼,活像个沙和尚。不过他的举止倒和其他和尚并无差别,规规矩矩地给香客们倒上茶,便手捻佛珠,闭上眼念起一段经文。
等他念完,睁开眼,照例迎接香客们感谢的目光,却忽然觉得这亭子有些不对头了。他四下看看,这才发现不对头之处就在屏风上。只见那首大字诗下面,又多了一首诗,字体很小,所以写下了。此时香客们纷纷告辞离去,亭子里只剩下他一人。他看着香客们的背影,不知是谁在他闭目诵经时提了诗,觉得有趣,自顾自地摇头微笑,转过身去细看那首诗。
“一别金陵十余载,
归来枝头无花开。
枯木犹得发新绿,
当年壮志灰里埋。”
慧淳搔搔光头。他模样虽然粗鲁,但一点也不傻。诗做得好不好,他说不上来,但诗中之意却令他隐隐有些不安。他对着屏风,把这首诗反反复复看了好几遍,越看越觉得不对头,越看越担忧,真想赶快找来铲子,把诗铲去,重新涂粉。但香客们零零散散地往山上走,他不能让香客们看到自己涂诗的举动。
傍晚,不再有香客上来,慧淳便提着茶壶茶碗回到寺中,同师兄弟们一起吃饭、诵经,然后回到僧房。和他住在同一僧房的师兄慧语、师弟慧完、慧净也都已回房,很快各自就寝。然而慧淳却在黑夜中睁着眼睛。他听着师兄弟们的呼吸声渐渐均匀、缓慢,便悄悄起身,提着鞋,溜出了僧房,走出几步,才穿上鞋,蹑手蹑脚地摸到柴房,摸出一把铲子,然后来到寺门前,轻轻抽出门闩,将寺门推开一道缝,钻了出去。
亭子里自然空无一人。皎洁的月光洒了满地。屏风上那第二首诗在月光下并不清晰,但慧淳仍觉得十分刺眼。他在寒风中瑟缩着,举起铲子,将那首诗一行一行地铲除。
做完这些,他拖着铲子,气喘吁吁地往回走。虽然很累也很冷,但他心里踏实了。他认定会带来祸患的这首诗,终于消失了。
他没有注意到,身后不远处有一个人在悄悄跟着他。
他溜进寺门,把门闩好,回房睡觉,仍然不知道身后那人已经翻墙进院,眼看着他走进了僧房,也记住了他回身闩寺门时映在月光下的那张脸。
张汉掀开身上的棉斗篷,揉了揉眼睛,听到钟声,才明白自己原来是被钟声唤醒的。他把棉斗篷卷起来,藏在两块山石下面,伸了伸筋骨,便如狸猫般爬上了旁边的古树,看着寺院里的情形。此刻看不到有僧人走动,但诵经之声已传了出来。他不禁佩服:和尚们起得真早。
在这棵树上,他既能看清那间僧房的房门,也能看到寺门。他早就备好了面饼,就着寒风咬着吃,一刻不敢离开。有僧人进出,一定逃不过他的眼睛,何况慧淳那部络腮胡子在这寺中只怕独一无二。他看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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