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屋很老，老得连偶尔不慎撞入的阳光都会发霉生锈。
一只古老的蜘蛛在阴湿的墙角摆起一个硕大的阴阳八卦阵，像老屋某种心照不宣的寓言。或者，老屋一生的叮咛全写在这张粘满埃尘的破碎蛛网上？
老屋究竟经历了多少年岁，耄耋之年的爷爷也只有一些零碎迷糊的儿时记忆。从他荒凉的嘴里挤出的回忆，他自己都怀疑不已。乡间的故事，从古至今都是在人们的舌尖出版流传的。仲夏的某个下午，落霞在天，残阳泣血。爷爷启开死神呈上的邀请函，最后望了一眼屋顶的椽子和瓦片，跨上了快马加鞭的不归路。唯一的见证人一去不返，老屋就成为一个货真价实的谜了。
老屋的肌肤被风刀霜剑舔舐得斑驳陆离，老屋的容颜也憔悴得沟壑纵横了，残损的窗户是它昏花的眼睛，曾经引吭高歌的门闩也不知喑哑沉默了多少年岁。像一位饱食沧桑的疲惫老人，老屋踩着时光的足印，一同老去……
横七竖八阡陌交通的几百根木料构成一副你牵我掣的架子，房顶铺满鳞鳞的瓦片。没有凿龙镂凤的繁缛，没有精雕细刻的矫柔，瘦骨嶙峋却又血肉丰满，如此而已。祖辈们在老屋里呱呱坠地，又在老屋里寿终正寝。一代又一代，风到这里被折翅，时光却没有拐弯，它公正而残忍地收割着老屋的喜怒哀乐。贫穷就像一根传家宝似的接力棒，父亲传给儿子，儿子又亲手交给自己的儿子，周而复始，没完没了。
父亲大地般厚实的爱鞭策着我。跨出老屋那低矮的门坎，义无返顾地踏上那条通向山外的寂寞小径，我不再回头和眷恋。在城市这冰冷僵硬的笼子里，我修炼成了一个与躬耕无缘的读书人，连日月星辰都模糊成了遥远而陌生的词汇。老屋常闯进我异乡的梦里，可它永远只是年迈的爷爷奶奶身后那枯寂的背景图而已。当爷爷奶奶幻化成月半的风、清明的雨，老屋的使命也就功德圆满了。如今的老屋，鸡犬难闻，阒寂无声，只有蛛网重重叠叠，像老屋缠绕的记忆，神秘又苍茫。
爸在电话里说准备把老屋拆了。前段时间我顺道回了趟家，恰逢秋雨霏霏，整个世界缠绵得像一个迷蒙的梦。站在久违的老屋前，我是个风尘弥面的朝圣者。天地无言，老屋静穆。雨水不绝如缕地从皲裂的瓦缝滴沥下来，仿如老屋老态龙钟的泪。老屋，你在伤感什么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