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
八零后的童年基本是幸福的，邻居家的二哥几乎是我漫漫童年的唯一伙伴。
无论是例行的周末假日，还是农忙的意外闲暇，或是惬意的寒假暑假，只要可怜兮兮的我，没有拖沓着失落的脚步，在“寻隐者不遇”的惆怅中独自归家，大多时候便会被二哥领着，游逛在结满奥秘的村落田野里，寻觅想象中的欣喜。
风筝，恐怕是农村孩子对于童年最难割舍的记忆。每逢春意乍暖，村后的泥土堤上，总有二哥牵着风筝奔跑的身影闪过，他的身后，多半会紧跟一个傻乎乎的小男孩，脸上涂抹着同样傻乎乎的笑容，一路欢呼雀跃，像极了一只快乐却拙劣的笨鸟。蹦跳得久了，累了，便晃荡到土堤下的耕地旁，寻矮树下的一方平地，将缠绕风筝线的木槌，深深嵌进松嫩的泥土，再捡来石块压紧。二哥拽着我搜来些干草，铺摆在矮树下，人也就轻轻依躺住柔软的干草，仰视柔绵蔚蓝的天。
米黄色的风筝摇摆尾巴，在温和的杨柳春风里悠悠地徜徉，洁白的棉线牵引童年的梦想，在蔚蓝的天空驰骋翱翔，蔚蓝是梦的色彩，天空是梦的舞台。二哥出神地想象风中梦的飞舞，微风划过青黄的草丛，丝丝作响地回旋在耳畔，弹奏出“冯虚御风”的梦幻仙境，二哥舒仰的姿态，仿佛“虚步蹑太清”的自由惬意。梦境感受的体味中，时而默默注视无垠的苍穹，时而若有所获地闭目侧听。寂静的午后田野，朦胧里感悟到的，是自然的神秘气息，是童年梦想的未知。
未来的希冀和幻想，使二哥下意识地拣起身旁松散的泥土块，轻抛入不远处清澈的春日小河。一声“咕咚”的清响，层层涟漪浮起，荡漾出梦的影子，但未及看清，浅浅缓缓的波澜便止息，抹平了梦的悸动。待夕阳依偎进夜的怀抱，翱翔的风筝落地了，春日午后漫游的梦想，在夕阳的余晖中凋谢。渐被夜色笼罩的温柔的泥土地，爬满了童年的轨迹。
童年的梦坠落，再没随着风筝升起。米黄色的风筝，披着一身尘埃，静静待在衣柜顶端，愈显得陈旧了。三月的春风依旧，蓝天下却不见梦的色彩，徜徉在小河畔的童年，也早已在遍野的风絮中，消逝得无影无踪。
再见到二哥，他整日为了生计奔波劳碌，生活的艰辛，在他年轻的脸庞刻下清晰的痕迹。二哥没有一技之长，不满三十岁，便被生活的重负挤压得低头弯腰，梦也越做越小。当他盘算着来年开春将家中老房翻新的时候，从他无奈和希望的眼神中，我又看到了清澈小河泛起的浅浅缓缓的涟漪，潺潺的小河畔，曾经梦想稚嫩的童年，随着起伏的风筝，悠悠地流浪。

（二）
他自幼就显得老相，童年的伙伴们戏谑地称他作“老头”，至今见面仍旧不改这个习惯的称呼。面容略显苍老，是认得他的人能触发的第一印象；而我对他的回忆，却和苍老没有太多的联系。
在农村，生四个孩子的人家，改革开放之后是少有的，可“老头”的父母偏在“计划生育”的节骨眼上顶风作案，一口气生了四个，老头排行第三。四个孩子带来的经济负担是沉重的，父母又以卖鱼为生，家中生活的拮据可想而知，从“老头”童年的衣着，便可略知其家境的艰难。物质上的温饱尚需挣扎，口舌上的新鲜自然是不敢奢求的。不知苹果香甜脆嫩的滋味，是否滋润过“老头”的童年，但至少他该是尝过一次的。
傍晚时分，农村的天是深色的蓝，只在夕阳隐没的远林处，掀起几抹灰暗的白，衬挂几缕褪色的晚霞。灰黑朦胧的小夜弥漫时，农村的孩子照常是要捉迷藏的，这是物质算不得丰富而精神依旧贫瘠的年代里，孩童们晚饭前最感快乐的精神享受，简单却有效。迷蒙的夜色中，“老头”躲进邻居家的草垛，探出灰头土脸的大脑袋。意外的，一只咬剩半边的苹果，静静歪躺在草垛旁，晶翠青嫩的皮肉，对于贫苦的孩子，无疑是极大的诱惑。
意外的幸福面前，“老头”紧张得手足无措，一阵犹豫后，颤颤地将半颗苹果塞进破烂的口袋。等不到寻来的小伙伴揪出他，便匆匆地逃回家去。
母亲得知“老头”捡食残剩的苹果，不待他享受几口，一把将那青嫩的诱惑拨打在地，拖过“老头”就狠狠地揍打。苹果坠地的心疼和皮肉难捱的苦痛，使“老头”哭得很凶；他母亲高高的巴掌扬起，眼里的泪水，流得很凶。
每次提起这件辛酸的往事，“老头”的母亲都感慨良多，唏嘘中隐约有哽咽的颤动。“老头”似乎也是忘不了的。近日在他的QQ空间里，见得他在上海出差时拍摄的夜景，并在日志里忍不住赞叹上海夜色的绚烂，话里画外，尽是猎得惊艳后的欣喜。但他空间状态的描述始终是“残缺的青苹果”。
窗外的西风正浓，深沉的夜空，孤悬一弯残缺的冷月。照片中繁华的夜景，在沉思里翻涌出另一幅灰白的景象：我丢掉手中的苹果，躲钻进夜色下的草垛，不久，一个灰头土脸的男孩，也来到草垛旁寻找他自己的藏身之所……

（三）
积满厚厚灰尘的相册，封着几张发黄的老照片，记录下的笑容却依然是崭新的，人造皮革透出的亮光，也仿佛昨日般醒目。流年得冲洗，褪却了时光的微黄，往事的记忆也便“焕然一新”。
陈君在我中学时代的回忆里，最能引起久违的喜悦或感伤。枯燥的应试学海生涯中，一同躲在教学楼走廊的大柱子后，欣赏老师课间时候的篮球比赛，总能从某几位老师仓促狼狈的防守或滑稽笨拙的小动作中，获得弥足珍贵的快乐，尤其是班主任业余而忸怩的表演，更能引爆不怀好意的大笑，以至于常在眼中渗出泪花。
肆无忌惮的笑，那时才明白，是件劳累的体力活，需要频繁沉重的深呼吸，脸也会因为大笑前的酝酿，憋得红肿扭曲。而课堂上不时的回味享受，更需要极力抑制笑意的爆发。那是中学的繁重单调里，为数不多的乐趣和消遣，但这样的轻松也享受不了多久的。
如往常的放学归家的路上，陈君手舞足蹈地比划着篮球赛中的丑态，欢快的表情却突然凝固，望向路旁翻倒的一辆破旧自行车，扭过脸来恐慌地盯着我。我的笑容瞬间僵滞：父亲的自行车歪躺在路边的匆忙模样，暗示意外降临的猝不及防。
父亲周年的坟头旁，枯黄的低草萧瑟了凛冽的北风，隐约的滑过铁丝似的风声，颤颤巍巍地呼哨着荒凉。陈君伴着我，点燃些草纸，散在坟的四周。一阵冷风袭来，翻卷的草纸引燃近处的枯草，火苗簌簌地蔓伸，惊扰了沉默的幽静。哧哧喧闹的火舌，紧随冷风的旋律，欢乐地舞动，摇摆起火热的身躯。但如火般激情的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