月色

月色

自絜散文2025-04-10 05:53:35
夜深了,街道显出它的开阔,没有车声、没有人语,月亮披着黛色的云,半露着的脸,在天边踌躇。远处的楼群被暗淡月光剪成中世纪的城池,近处黑魆魆的山丘古怪地沉默着。慢慢地,月亮钻出云层,黛色的云被月光划成波浪
夜深了,街道显出它的开阔,没有车声、没有人语,月亮披着黛色的云,半露着的脸,在天边踌躇。远处的楼群被暗淡月光剪成中世纪的城池,近处黑魆魆的山丘古怪地沉默着。慢慢地,月亮钻出云层,黛色的云被月光划成波浪形状,越往远望波纹越细,像等高线,也像我曾烫过的发式,古板而执拗。
风在云中窥视着大地,筹措着新的袭击。倏尔,一辆出租车驶过,车灯光蛮横地从草叶上不屑划过,扬长而去。蒲公英、狗尾草、水红花子、还有一些叫不出名字的草们愤怒了,黑影中草叶们跳跃嘶喊,飒飒骂着、高举着锋利的双剑,向远遁的出租车挥舞着。砾石和围栏嗅着路草们在空气中的怨气,又把它吐到沥青混凝土路面上与车辙厮打。有生命的和无生命的都在这月夜里躁动起来。
月光肆意地从我的手上滑过,霜雪的颜色、白白的锋刃一般把皮肤切割出条条皱纹,对月亮来说这很自然,这样的切割,已经做了千万年,一百年一代人的分部切割,墓地里跳跃的磷火就那被切割的碎片,在尘土中积淀后又转化成尘土。飒飒的冷兵器般格杀声在脖子后面响着,我摸摸脸上被切割的凹痕,鲜润的表层被零碎地切割成逶迤的皱纹,我对着月光费力看着自己的手,冷郁的月光把五指裁成僵僵的魔影,青春在指缝中被吞噬殆尽,剩下一片粗糙,掌心可用作刷子,青春磨蚀了,可是收获两把刷子。我举起刷子想去刷刷月光,只刷到了空气。弥漫开来草的潮湿气味,直入肺腑,卷起很久以前平房时代小胡同的味道,那是脏水和菜蔬混合发酵的味道,扰动记忆神经的迷失。被锁住的过往在月色下肆意浮出。没有预约,只是被月色筛选。
树池里有一只记忆的核桃,滚入被月光剪成的城池里,我听得见我的哭声,在台阶上流动,尘土在寻找中飞旋,风掀起衣摆,捶打纤廋的身体,将泪痕雕成木刻画。思念妈妈的我站在昏暗的月色里,望着看不见的天国,任月光绞索套住我的脖子,等待那窒息一刻的锁缚。那晚的月色永远凝固在那个日子里,多少年后想起还是那种伤痛如初。又一缕游移的月色扫视着我曾劳作的、负重的厨具,酱油瓶、老醋瓶、盐罐、叠摞的盆、带盖的水缸、黑黑的煤盆,我每天晚上都要整理食品、洗好菜、淘好米、把煤盆装满煤、准备好明晨的晨饭的半成品,没有母亲,19岁的我是家中主妇,做工赚钱,料理家务。任何有月亮的晚上,我都熄了灯,打开房门,迎接月色进来,擦洗我的忧愁,那时候的月色即使凄冷也温暖,那是母亲的手,抚慰她久违的厨具和辛苦的长女。
又一缕遥远的月色下,一个草房和茷坯墙组成的院落,那是姥姥的家,是各种古老故事的储藏室。姥姥爱在朔月夜给我讲她姥姥、她妈妈传给她的故事。暗淡的月光在在豆角架上徘徊、在南瓜花里嗅着香气、在柴堆上窸窣行走时,姥姥的故事开讲了。“这是是真的事”,姥姥说,“那是我姥姥的表哥遇到的,她的表哥去邻乡回来,走过洪泽湖边,天色已晚,月亮时隐时现,湖水卷着潮气哗哗响着.忽然,他远远看到前面有一座城池,高大的城门楼、雄壮的廊柱,挂着通明的灯笼,有很多人来来往往。表哥很奇怪,感觉到这里原来也没有城啊,只是湖滩,怎么会有城呢?可是那城门口人来人往的热闹景象又吸引着他,不知不觉他走进城里。那城里有好整齐的十字大街,一排一排的店铺,悬灯结彩,街上有骑马的、抬轿的、挑担叫卖的,闲逛的,可是热闹,每家店铺前都是灯火通明,他看见一家卖杂货的,他买了一只铁锅,又看见一家卖绸缎的,又买了一匹绸缎,当要付钱时,那卖锅的、卖绸缎的却不说话、也不收钱。表哥有些疑惑,可是看看天,月亮半露着脸,看看身边,柳树摇着枝条,他不再怀疑,认为是赏给他这个外乡人。他拿着东西、赶着骡子,走出城门,走了几步,觉得身后很静,回过头一看,那座城池不见了,身后是无边无际的湖水,一片黑魆魆的树影。他慌忙摸摸铁锅,已是锈迹斑斑,绸缎被风一吹,化成丝缕。表哥回到家就病倒了,后来听村里的老人说,表哥应是有福的,那城就是泗水城,已经沉到洪泽湖里几百年了,六十年才浮现一回,就叫表哥碰上了。要是不买铁锅,买点瓷器、金银首饰就好了,那东西是不朽坏的。”这个古老的故事,多少年来一直漂浮在月黯星稀的云端和我的记忆里,鬼神究竟有几尺距离?
月光投下一个长长的暗影,祟祟地跟着我,湿泥上歪斜的脚印和月色一样暗淡。倏然间,山丘被风煽起一片浮躁,悉悉索索的影子在灌木丛中穿行、晃动,吱吱叽叽的声音在草叶上盘旋,我期待那里出现社么,能带着我踏上时间隧道,来一番潇洒穿越,可是那浮动慢慢停止了,山丘又是无边无际的沉默,只有月光幽幽地踱步,黑魆魆的楼影像幽暗的庙宇,飒飒的风声渐起,风中亮起几盏灯光,那可能是山神的家,也许是在夜宴,也许在巡更,我在臆划着。不过,看不见的精灵无处不在,它们存在于天地之间,承受日月精华的滋养,是我们摩肩接踵却不认识的朋友,它们和我们一样有欢乐、忧愁、紧张、轻松、包容、计较。
月光在漂移,风在鼓动着山坡下的精灵拥出,到处是高高低低的影子武士,被月光抹一笔苍白色调。其实,遮盖起周围的建筑,我便是站在任何世纪之中,抬眼望去,任何世纪里的此时此刻都是不尽相同的月色,不同的古往今来、人事代谢。此般月色下,唐玄宗在行宫对月伤情,便有了“行宫见月伤心色,夜雨闻铃肠断声”的诗句。成吉思汗和士兵们在中亚月夜行军,创造着战争奇迹。紫禁城中年轻的皇帝在筹措变革,却落得望月悲叹。红军走在逶迤的雪山草地,用生命为新国家奠基。那任何时间里,我也可能是宦臣、也可能是士兵、也可能是将军。运筹帷幄、纵横驰骋,写足倥偬岁月。然而,思弦骤止,一切都不是,我只是伫立在今夜的月色之下,我只是看到文字汇成的历史长河踏着月色流过,漫噬了时空下的所有。如果不是先知,那只能认识过往。
地面被月光泼上光怪陆离的斑点,逶迤铺开,一直接到山的脚前。地上被月色涂染的落叶,旋起来跳舞,伤感的、寂寞的、怪异的舞者。风奏着远古的祭乐,在砾石上敲击着、尘土打着旋儿与落叶交舞。我心也坠入了无边的跌宕之中了。天地之永恒,人生之短暂,只能在行程中逐步认识,有一种说法称人生为“旅程”,其实旅字的内涵并不轻松,有的满载收获,有的空空而终。人生的时限与作为其实是一个奥秘,无法编程,只能随其运作博弈,载思葺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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