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是个怪物，死不掉也出不去，因为我不知道怎么出雪山，只能每天一个人在这里看冰看雪看山峰，活着只是因为没有死的理由。”

（一）
漾尘走了许多年再没回来过，她不厌其烦地在冰壁上刻下深深一笔细条，纤细的指尖在冰面点动，一根根心中默念数着：“一，二，三……三千六百五十，三千六百五十一，三千六百五十二。”末了浅浅一笑，正好十年了。
她不记得，甚至不知道自己是谁，为什么会住在雪山中，为什么不能说话。漾尘告诉她是因为先天缘故，她生来便是哑的。于是她相信了。只要是漾尘说的，她便相信。
漾尘是唯一一个照顾她的人，唯一一个对她好的人。
她不知自己活了多久，只疑惑，为什么她不需要进食也可以生存下去，为什么每天照着冰面，自己的容貌那么多年，都没有变过。
十年前漾尘离开冰洞一如既往下山觅食，却再也没回来过。走之前他如同往常让她等他，于是她相信漾尘一定会回来，便一直真的等着他回来。
沉寂的雪山中一阵脚步声在风雪阵阵声中传来，她侧头，看着洞口一个青年走了进来。
冰雪般的眸子微微一亮，又黯了下去。不是漾尘。
青年没有注意到她的失望，自顾自进洞微笑道：“我叫幻千，你叫什么名字？”
她静宁的眸中浮现出一丝迷茫，用手指在冰制的桌面上刮开冰气留下一行字：“我没有名字。”幻千一愣：“你不会说话？”她微微皱眉，点头。
“哦……”幻千看了看她，“你就是现世唯一一个天无吧。”

（二）
她的眉皱得更紧，眼底是一丝真切的疑惑，指尖飞快在冰桌上划动：“天无是什么。”
幻千更是不解，伸手便抓过她的手腕：“冒犯了。”探着脉自言自语：“是天无啊……呃，怎么还是只没有记忆的天无？”她面上浮起一层恼意，甩开他的手。
再次动指，依然是那句话：“天无是什么。”想想又加上一句：“失去记忆？我？”
幻千讪讪一笑：“天无是由天地冰雪灵气所化的生物，诞生于极寒之地，如极北、雪山，不老不死，容颜不改，有修复破碎的灵魂的天赋，即使是死人也能救回来，代价是损耗天无自身的生命力，救的人伤得越重损耗的生命力越多，只是天无出现的几率非常小，恐怕你是当今世上唯一一只天无了。至于失去的记忆，我只能说，我探到你的记忆基本上全被封住了。”
她不为所动，冰面上多了行字：“你来雪山是找我？”
幻千点头：“我想让你帮我救人。”
她看了幻千一眼，抿唇轻笑，指尖划动：“我还有要等的人，没必要为一个素未谋面地人损耗生命力。”幻千神色轻松：“本来是觉得困难的，然而现在却简单了。你帮我救人，我替你解开封印的记忆，如何？”她顿了顿，侧目，点了点头。
幻千便要往冰洞外走，她不动。幻千回身，她在桌上写道：“我不走。我要等人。要救人，将人带过来。若是不愿，这记忆我爱看不看。”

（三）
幻千近了看清了那行字，无奈，刚想说“别等了，那人怕是早死了”，却见着她一双冰眸温然光华，生生止了口，道：“怕了你了，等我。”说罢便匆匆离去。
她微怔。等我，那样熟悉而陌生的句子。
只是现在，她还在等那个曾经说过这句话的人。
当冰壁上多出三道细条时，幻千抱着个人匆匆赶到。
见了那人她轻轻浅浅便笑了，指尖缓缓划写：“又一个情种。”
说罢却疑惑了，又？前一个是谁？看看幻千怀里的女子却懒得多想，抹开前面写的字，又继续写道：“就是她？”幻千颔首：“她叫素胚。素淡的素，胚芽的胚。”
淡紫的长裙，恬静的眉眼，的确人如其名。
幻千道：“你是现世唯一的天无，我暂时称你为天无可好？”
怔了一下，唇边绽开一丝幽静的笑，明净而哀伤。冰桌面上多了行字：“这大概勉强算得上是有人给我起名字了，连漾尘都没给过我名字。”
幻千眼底掠过一丝歉意，目光转至素胚身上，垂睫隐了下去。
她自幻千手中接过素胚放到寒冰台上，神色歉然，在冰台边缘写下：“这便是我的床，怕是只能委屈下素胚姑娘了。”幻千神色纠结，颇是魂不守舍：“……无妨。”
天无浅浅皱眉，继续转头写道：“我需要怎么做？”
幻千依旧是神情转变捉摸不定，天无拽拽他的袖子，指向那行字。
幻千下意识脱口而出：“将手腕贴住素胚的眉心，只要你想救她，生命力就会转作灵气……不……”说到一半忽然止住，天无疑惑望他，幻千看了看素胚，脑海浮现出她恬静的笑靥，紧紧一抿唇：“没什么，将手腕贴住她的眉心即可。”

（四）
天无弯腰将手腕贴近素胚的眉心，却忽然感觉到了一丝不对劲。
素胚的身体宛如一个无底洞将她的生命力源源不断地吸引吞噬而去，天无在几近被抽干下面色逐渐愈发苍白透明起来，想到了什么，另一只手手指向素胚鼻端探去。
果然……她心下轻叹。
气息全无。
却没有松开手，任由着素胚将自己的生命力压榨。
素胚的面色恢复了正常，出现了呼吸，并渐渐平稳下来。
天无瞬间跌下，身子靠在寒冰台。她的手脱力垂下，只在冰台边写下极大几个字：“幻千，你诓我。”最后一笔上勾指尖又无力虚脱落了下去，长长拖下。
她的面色苍白近乎透明，隐隐虚化起来。
幻千也是没想到，她剩下的时日竟如此之少，少到不能支撑她继续活下去多少时日。
天无宛如冰雪雕琢的瞳孔静静地凝视着他，喘了几口气，犹豫片刻，勉力伸指极其缓慢地写道：“素胚已无大碍，不过要醒还需时日，最多不出两天。把药给我，你走吧。”
“对不起，我不知道你剩下的生命没那么多了……”幻千怔住，似是想起什么猛然向外走，“你要等谁，我去帮你找。”只是尽自己所能帮一点。
她抬手拉住他的袖子，垂头在地上写：“不用了，我早知道他一定早就死了，那么久来，不过是留个念想罢了。”睫毛一颤，几滴透明的水滴落在地上。
泪水却也冰凉毫无温度，冰形成的地上立即又多了一小滩冰。

（五）
末了抬头望他，执着地在地上写下一个字。
——药。
幻千胸间微滞，递给她一只瓷瓶，转身将素胚横抱起走出冰洞：“保重。”
天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