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天早上，巡道前，工长叫我穿整洁点，标准着装。我说咱这条铁路线，两山夹一沟，荒山野岭的，连个“长头发”都看不着，穿那么整齐给谁看？说着笑着，我仍旧穿上那件旧的开花棉袄，腰上扎根草绳，用铁锹挑着巡道兜子，一撅一撅地上路了。什么标准化，规范化，在咱这地方整这景纯扯淡！想着走着，不觉已到了换牌地点。

嗬，猪八戒戴礼帽愣充文明人！我四仰八叉地躺成个大太字，不搭理老河工区的巡道员。只见他是从头到脚全部武装。臭巡道的和我一样，有啥美的？我乜了他一眼，如若无人的翘起二郎腿，卷起一只老旱烟，哼哼起了自己改了词的走西口：“哥哥你去巡道啊，小妹妹实难留啊，手拉着哥哥的手，送你到大路口……”

“你是巡道的吗？”他说话了，嗓子挺尖亮的。

我仔细撘他一眼：嗬，这身路服穿在他身上倒挺合适，肥大的棉裤还有裤线呢，帽子的两个耳孔扇都向上扣着，还挺自豪呢。小子别臭美，过不两天你那小脸就和我的一样让风吹成黑泥蛋，和我一个熊色。我翻了他一眼：“我是合同工，路工都除沙子去了，没办法，工长叫我替替。”我的声调故作自然，嘴叼着烟头，斜眼瞟着他。他没言语，也没表情，扭头走了。望着他远去的背影，我心里暗暗发笑：没事逗逗这样的傻帽儿，倒也不失为一种乐趣！

不成想吃完晚饭后工长找我，问我去巡道没有，我说去了。工长疑惑而又严肃地说：“那人家老河工区的巡道员咋说咱们工区派出的是合同工呢？段里追问这事呢。”嘿，这个傻帽！和他开玩笑他竟当真呢。我只好和工长说明了情况，工长气悻悻地走了。这小子真不是个玩意儿，这点小事还给捅到段里去了，等我再见到他算帐不迟。

第三天，老天爷将一床巨大无比的雪白被子盖在了大地上，有的地方已不见钢轨的影子，列车受阻，工区的人全去除雪，我照旧巡我的道。到了换牌地点，卷了两只老旱烟仍没见老河工区来人。嘿，小子再不来咱哥们就拜拜啦。我看看表，还差5分钟。嘿，不是冤家不聚头，他姗姗来了！棉帽子的两个耳孔扇仍旧向上扣着，一手提个巡道兜，一手拖个铁锹，艰难地往我这走来，到了地方，他喘着粗气，小脸通红，一屁股坐在我清理好的一块净土上。小子倒不客气。我瞧了一下手表，晚到2分钟，哈哈，我来词了：“喂，伙计，咱是不是到段上说说，你这玩意到点不来可不是事儿，咱铁路是半军事化单位，咱得向人家孙家工区学习，一丝不苟严要求那才中呢，是不是呀?嘿嘿……”我边说着边撩开衣襟松开裤帯准备撒尿。

“别——”突然一声尖叫，吓了我一跳，我急忙回头，啊——大棉帽子摘掉了，撅出两个羊角辮来，小脸粉嘟嘟的红了，两只明亮的眼睛一闪一闪地望着我。

我愕然。

她笑了笑，说：“工区的人都除雪去了，实在抽不出人来，又不能叫合同工替，所以我只好替班。刚才在615公里，我看到一只恶狼，可把我吓坏了，它恶狠狠地望着我，我赶紧握紧了铁锹，原来是只狗，咯咯，吓死我了！……”

望着她那天真活泼的样子，我也跟着笑了。交谈中，我知道他叫单小英，和我一样前两年从铁路技校毕业的。我问她为什么把我告了，她到有理：“还说呢，有路服你不穿，你偏要穿的像个要饭花子似的，还自称是合同工耍笑人，反倒说别人告你，咱可没有整人的本事，我是担心合同工没经过铁路技术培训，万一发现什么事处理不了，咱们不是跟着倒霉？所以我告诉了我们工长，工长自然就汇报道段上了。你记恨我了？咯咯咯！”好厉害的一张嘴！我我问她为什么一个人来？她说她们工区的小燕调到城里去了，现在工区就剩她一个女的了，她不得不女扮男装，扮成小常宝的模样了。

那以后，我总是穿的整整齐齐地去巡道，然而，却再也没有见到她。我怅然若失。据说领导考虑到女养路工的实际困难，把她们都调到车务部门去了。

又下雪了，我仍独自走在大雪覆盖的线路上，这条曾经印过她的足迹的线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