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是春天，鼻科挤满了患者。
李桃桃也在候诊人群中。
“嗅觉是我的命，大夫。”
大夫记住了这个患者。他在医院干了十年，从没有人这样对他讲话。他把李桃桃带进无菌区作了诊察。
“我的鼻子……”
“我很想知道，你的鼻子为什么比你的命还重要。”
“……我是调香师。”
李桃桃原本在法国学商贸，中途迷上了香水。两年前他回国后，进入上海一家化妆品公司，开始职业调香师生涯。他用公司给的极少一笔经费研发出一种最适中国男士用的香水：西西里柑橘。他想让公司重估他的价值，证明他是这个领域的天才。必须赶在夏季推广会到来之前完成西西里柑橘的最后一个关节，紧关节要的时刻，他的鼻子却出了问题。
“明白了，”大夫说。“就像十年前的我。你明白我的意思？”
李桃桃对此不感兴趣。
“我的鼻子究竟怎么了？”
“非常轻的鼻炎，偶尔鼻塞罢了。”
“难治吗？”
大夫摇摇头。
一周过后，李桃桃又来到门诊部。
“没用，”他嗓音嘶哑，鼻子像是给什么东西挤住了。“我还是闻不出西西里柑橘的味道。”
大夫为他做了一次复查。
“诊断和处方都没错。你必须放松，精神紧张对你没好处。”
“不紧张？你知道西西里柑橘值多少钱吗？”
“什么？”
“钱还在其次，这是我在这世上干的头一件大事。我不能从一开始就失败。”
“明白了。”大夫考虑了五分钟。“我知道，隐瞒实际病情是不应该的，但作为一种精神辅助疗法……你明白我的意思？”
“不明白。”
“我意思是，你可能患有鼻癌。”
“不可能！”
“早期鼻癌可以在短期内收到治疗效果，关键是，你愿不愿意与我合作。”
次日下起了雨，他们再次见面。地点是在一幢大门紧闭的二层小楼前。
“你瞧，让这房子空在这儿多可惜。”大夫说。“要是有人替我出资，让它变成一家私人诊所，我会不惜一切还给他一个好鼻子。”
“好胃口。”李桃桃冷笑。
“别勉强。”大夫透过雨幕望着李桃桃，如同望着十年前的自己。
“天意！”李桃桃瞬间绝望。“我告诉你，可以！只要你能把完美嗅觉还给我，我可以，在专利书上缀上你的名字。ＯＫ？”
李桃桃开始服用一种蓝色药剂。
这药他没见过，在任何一家药店都找寻不到。大夫每次只给他一粒，除了蓝色片剂之外，他对这个神秘的小东西一无所知。可是，还不到一个星期，他的嗅觉便恢复正常，他又可以精准无误地嗅出西西里柑橘的芬芳了。
夏天如期而至。
推广会后，李桃桃成了名人，他的西西里柑橘香遍上海。
李桃桃离开了所在公司。他不急着去找新的雇主，因为正有无数雇主在四处找他。大约有一个月，他销声匿迹，外出旅游。此间既有钱又有闲的他去了几家好医院，那些诊断证实了他自己在数月前的猜测：他没有鼻癌，甚至连鼻炎都算不上，无非是兴奋过度暂时引发的鼻塞而已。
“你骗走了我百分之五十的专利权。”
李桃桃盯着大夫。
“这对你没坏处。十年前我从美国回来，也有过同样经历。”
大夫笑着，看着李桃桃。
“你指的是你那些蓝色小药片吗？”
“不要用这种语气对你的合作者说话。”大夫扬声说道。
李桃桃叹了口气。
“好吧，来谈正经的。有家化妆品公司决定买下我的专利了。”
“我们的专利。”大夫说。
“好吧，我们的专利。”李桃桃再次妥协。“你把我们的专利书带来了吗？”
他们取出分别保管的两份一模一样的专利书。
“这个世界为什么需要香水？”李桃桃取出一瓶西西里柑橘，优雅地喷洒在两份专利书的署名处。“就因为它实在是臭不可闻。”
当天夜里，大夫发现专利书上面缺少了自己的名字。
空白处，只闻得见沁人心脾的西西里柑橘香。
调香师都是化学家。大夫明白，即使到了法院，不利的一方也必定是他自己。
由此可见，李桃桃确实是个天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