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条宽阔的河流蜿蜒盘桓着，将一望无际的田野与长长的大堤隔决开来。河的尽头是长江口，大堤的这一边，砌着座座两层三层的楼房。房子外面的水泥被岁月的风剥落了，露出块块红砖来。每到日暮降临，三三两两的炊烟从楼房后斜斜的黑烟囱里爬出来。这些房子里，住的大多是河对岸移民过来的农民。连续几年的水灾，让庄稼人荒了地，离开了几代人的老窝，搬到这偏僻的街道来。有一些，开了小小的铺面，卖些日常用品杂货之类的；有一些，用移民补贴买了小货车，在小小的乡镇和繁华的市区之间来回奔波，既拉货也载人；然而大多数，种了一辈子地，没有什么其他的出路，也离不开养育了祖祖辈辈的黑土地，所以仍不惜走上六七里的路，在洪水退后的荒地里开恳出一片天地来。紫云的家，就是这大多数人家中普通的一户。
紫云走在残破的，堆满了干柴和沙石的街道上，看着前面的小女儿蹦蹦跳跳的，小家伙出了校门，像是笼中飞出的鸟儿一样，
“玉儿，明天还来幼儿园吗？”
“我们老师说了，明天是星期六，不用上学的。”玉儿眨着双大眼睛，一脸认真的样子，讲起话来一本正经的，
“啊，妈妈，奶奶在不在家？”玉儿像想起什么了，突然问道。
“在啊……”
“是不是又在打牌呢？”
“是啊，你问这个干嘛？大人们要是不打牌，就不好玩啦。现在又不是种田的时候。”
“妈妈，大人们都会打牌，你为什么不会打牌？”
“我不喜欢打牌啊，妈妈啊，只知道上班为玉儿挣钱。学那个不好啦，你看爷爷奶奶老是因为打牌吵架，妈妈要是去打牌，输了钱，哪有钱再给你买吃的玩的东西呢，你不是还要好多好多书的吗？”
“嗯，我们要存好多好多钱钱，给我以后买大书，我还要读大学呢。”
听着女儿纯真稚嫩的童音，紫云感到欣喜莫名，哪怕是仅仅在此一刻，至少是在此刻，紫云是欢喜的。
“玉儿真乖、真棒！以后读书要争气，在学校要听老师的话，老师教的东西要认真听，知道不？”
“知道。老师今天还教我们唱歌呢，”……
路边的垃圾堆里跑出来一只易拉罐，在玉儿的脚下欢快地滚动着，一路唱着歌儿向前跑去，一条本来宽阔整洁的水泥大道，在乡镇府合并、镇中心迁移之后，已变得十分狭窄，而且肮脏不堪，路两旁已经建好的花枟却被附近的居民当成菜地，种上了各式各样的蔬菜，并在四周插上了五花八门的围栏，一群母鸡在一处渔网吊挂着的围栏外，望着里面绿油油的青菜叶子，咯咯地叫个不停。
母女俩回到家里的时候，客厅里的麻将声仍是噼哩啪啦地响个不停，玉儿丢下了书包，三两下爬到奶奶的身上，
“奶奶，你赢钱没有啊？我帮你收钱好不好？”
紫云有些恼怒，却也不好说什么，只呵斥道：
“快下来，别吵着大人们打牌！”
“玉儿还小，别老是吓着孩子。玉儿乖，来来来，帮奶奶数钱，看奶奶有没有赢，”刘婶笑着发话了。
紫云有些无奈地苦笑着，
“妈，你别太惯着她，以后还不知道要变成啥样呢。”
牌桌上的人个个笑着，七嘴八舌地逗着玉儿，
“玉儿，是不是来帮忙来了，刘婶啊，你真是好福气哟……”
“玉儿啊，等一下伯娘赢了，你要给钱的哦。”
“玉儿，看看，认不认得这个？你看这是什么？”一个三十来岁的妇人举起一张麻将子儿，
“翠莲姐！……”紫云焦急不安地要制止，不料玉儿脱口而出，
“幺鸡！”女儿的声音响亮而又清脆。
紫云像泄了气的皮球一样，顿时变得没精打彩起来，只好在众人一片刺耳的夸赞声里走开了。
下午六点，牌桌终于散场了。刘婶的手气不错，随手捡了张五块的新钞丢给玉儿，
“给，拿去！想买什么就买什么去吧！”
玉儿得了钱，欢喜得跟揣着宝贝似的，一溜烟跑出去了。紫云知道，女儿准是拿着钱，又到隔壁的小伙伴面前卖弄去了。紫云追着玉儿出来，果然见她和那个叫东东的小男孩手拉着手往商店去了，正准备叫住他俩多叮嘱几句，却一眼瞥到一个人，那个叫翠莲的丈夫——大熊，正朝这边没精打彩地走来，看起来有些垂头丧气的。紫云连忙叫住他，
“大熊哥，咋了，今儿输了？”
“嗨，今天的运气真是背。让你爸一个人赢了，那么多人都输了。”
“我爸怎么没跟你一起回来呢？”
“你爸赢了钱，按老规矩当然要请客啦，现在大伙儿都去餐馆了。天气太冷，我坐了一天，腿脚都麻木了，回家拿件衣裳就走。”
“你待会儿去了，让我爸少喝点酒，他有肝病，说他老是不听。”
“放心，没事的没事的，你爸打起牌来身体好着呢……”大熊摆摆手，匆匆地大踏步走了，仿佛在赶着另一场盛会。
这样的日子，似乎比农忙的时候还要忙碌一些。家家户户男女老少白天都不见了踪影，就是本该在一起吃饭的时间，也难得有几家人能团团圆圆地聚在一起，大家对此都有些习惯了，甚至压根儿不认为这样的事情有什么不正常。
吃罢晚饭，玉儿拽着母亲开始吵闹起来，“妈妈，你和我一起出去玩嘛，和我出去嘛……我不要自己出去玩，就要你和我一起去嘛，大人们都在外面呢……妈妈……”
也许是紫云一年到头没几个月呆在家里的缘故，玉儿每每要出门去找小伙伴们，也总是要拉着她一起出去，这对紫云喜欢足不出户的性格来说，真是种极大的挑战。而结果，往往是以玉儿的胜利告终。乡亲们常笑说紫云不该回来，因为紫云回家之前，玉儿都是好好的，乖乖地一个人到处玩。紫云很清楚女儿为什么会有这样的变化，所以心疼她，也往往遂了她的意思。
玉儿拉着紫云走出门来，小脸上很是有些得意，头上的小辫子在金色的蝴蝶发卡边一晃一晃地甩着。院子里已经有了些人三三两两地聚着，站着的坐着的叼着烟的拿着茶杯的，都吃饱了饭在一起唠着嗑，一派悠然自得的景象。可是紫云常觉得无趣得很，她不喜欢这样的场景，自觉与这些人，与这些人所吐出的每一句话语都格格不入。她不知道和他们聊什么，常常只有当听众的份，但是就连听众她也没办法克制自己当下去。因为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