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失踪三年的张老懵回来了！”这消息就像长了翅膀一样，一夜之间便飞遍了张湾村。
张老懵的回家还多亏了刘二嘎子。这刘二嘎子是个好动不好静的角儿，脑瓜子比眼珠子转得还快，是张湾村的第一号转活的人。他今天搞农产品收购转卖，明天却在倒腾钢筋水泥，后天又成了水果市场的老板。这小小的古城县到处都有他的身影，但谁也摸不准他究竟在哪儿发财。张湾村至少有三十个小伙跟着他悠转，想学点致富门道，而刘二嘎子总是扮着一副憨厚的涎脸说：“啊——是么？”泼活一幅嘎样子。
别看二嘎子那一幅嘎子相，他腰包里的钱可多着呢！腰里有钱，人就风光，四乡八铺的玩哥儿们是他的朋友，镇里村里的领导也玩得团团转。可不，上个月刘镇长修房子说要在室内天井里堆一座假山，二嘎子当场拍板：包在我刘某身上！其实二嘎子是想捞上修建镇中学教学楼那笔生意。
二嘎子既然打了包票，就必须到外地采购太湖石。其实那像发面包子一般奇形怪状的石头，不单是太湖独有，近在邻省的四川万县就有这样的奇石。二嘎子摸准信息，便驱车直奔宜昌，又乘三峡游轮，悠悠地来到万县。平原出生的二嘎子一路饱览奇山异水，无疑于身在仙境中，的确令人畅快。待他上得岸，顺手招得一辆小的，就直奔宾馆下榻，慢慢打听货源，谁知这万县县城却没有一家经营太湖石的商行，而且万县人根本就不知道什么叫太湖石。二嘎子没法，就成天在万县悠转，把个小小的万县搜了个遍，却只是青山巍巍，石级一级连着一级。处处是青石，麻石，红石，就是没有太湖石。二嘎子想这太湖石也许是出在哪个小山沟，反正有的是闲工，不如去山中看看。
二嘎子从万县出发，沿着一条公路，向北悠转，这公路沿着一条小溪蜿延伸出，两旁全是遮天蔽日的大山，从公路上望大山，帽儿都要从脑后掉下去。二嘎子走了一天，也不见哪里有太湖石的踪影。他也实在累了，待落日西下，他才来到一座拥有百十户人家的小镇，这小镇的居民，差不多全是木匠和篾匠，有着三五家小酒店。二嘎子在一家酒店落座，边喝酒，就边和老板攀谈，老板说以前倒是有人在这里运出过一些奇形怪状的石头，要知它从哪里运来，你可去问“扁担”。二嘎子说：“扁担是个人吗？”老板说：“扁担是我们这里对专门帮人家挑东西的人的称呼，有东西要人帮忙挑，就喊一声‘扁担，来！’那挑夫就担着扁担来了咧！”二嘎子觉得有门道，这扁担也许四山八沟都熟悉的，于是离了酒店，趁天还没有黑，去找那“扁担”。
镇子的西头正面临着一条小河，小河中还泊着十来只船儿，大小不等。河边儿上有一排十分简陋的工棚，那就是码头上“扁担”们的“宿舍”。二嘎子来到工棚门口，只见一位年近五十岁的男人正躬身蹲在那里吃着什么。二嘎子先拿出一支烟，递给那男人，说：“老伯您抽烟了！”老男人回头一楞：怎么会有说古城话的人哩？他抬头一看，正是自己的邻居二嘎子。他想：这可怎么好，老子与你二嘎子无冤无仇，你何苦要到这穷山恶水之地来找我？想罢，他就放卞碗筷朝山间飞也似的跑了！
二嘎子楞住了：这人分明是懵伯，那曾经被火烧伤的满脸疤痕的脸面，这是绝对天下无二了，但他为什么要跑呢？这懵伯是三年前失踪，丢下老妻和儿子媳妇，一直不见踪影，他怎么会在这里呢？二嘎子那活泼的脑袋一下子就转了八百回，问下了八百个为什么。但他还是想要闹个明白，于是沿着山沟追去，一边追，一边喊：“懵伯，懵伯，您别跑，我是二嘎子呀……”那懵伯是越喊越跑，而且是不要命似的，跑得上气不接下气。懵伯究竟是上了些年纪，跑得十来分钟就不行了，蹲在地下喘气，那二嘎子就追了上来，他把眼睛瞪得血红，直直地望着二嘎子，手里拿着尺来长的木棍，直指二嘎子说：“你狗日的再追，老子就和你拼了！”二嘎子看着他这一幅凶样子，倒也有些害怕的。急忙解释说：“大伯，我是来买石头的，您怎么在这里哩？村里人听说您失踪了，派了好些人找您，您为什么老不回去呢？”懵伯说：“老子的事情你不是不知道，回去只是送死，你就原谅你大伯吧，孩子，放人一马，今后好走阳光道。你看，我张老懵东躲西藏三年多，为的不就是逃个性命吗？都怪我当初想横了肠子，我不该炸死张书记一家呀！唔……”张老懵大哭起来。
二嘎子听张老懵的话，总也摸不出具头脑，哪有什么炸死人的事呢？张书记不是好好地当作书记吗？于是他问：“老伯，你没有什么炸死人的事呀，张书记还派我到万县来给刘镇长买太湖石哩！”
张老懵听了这话，满心狐疑，他说：“你不是哄我吧？那天是我亲手点燃的炸药，把张书记的楼房端了锅，怎么还会活着呢？”
二嘎子说：“大伯，哪里有什么炸房子的事呢，您怕是又做梦了吧！张书记的楼房好好的哩！”
张老懵想了半天，也不能相信二嘎子的话，他就清楚地记得他用香烟头，点燃炸药，他还看见张书记一家血肉横飞的样子。但二嘎子坚持说没有这一事，并且说他又在做梦，这就将信将疑了。
张老懵做梦是地方有名的主儿，他总是把梦境当作真的，并且不自觉地参与到梦境中做出许多实际行动。
那是林彪坠死温都尔汗的时候，张老懵还是个青皮后生，担任着民兵排长。林彪外逃消息传来之后，上上下下一起紧张起来，又是戒严，又是学绝密文件，张老懵就忙了个不亦乐乎。那天基干民兵在公社培训，武装部长就严肃地讲了如何防止阶级敌人破坏，张老懵当夜就梦见了林彪的三叉戟飞机如何着火，如何爆炸，还有几只残存的胳膊和腿忽然变成全副武装的特务，向着他冲来。于是他掀开被窝，大喊一声：“抓特务呀！”并且冲出门区武装部的宿舍站在操场上大叫，把所有的民兵官兵，都搞得惊慌失措，武装部长向天一连开了三枪，他才醒来，因而被撤除民兵排长的职务。
张老懵年轻时很勤快，还有点上进心。二十多岁时，种田上行行都是一把好手。书记张水生和他是间隔一户的邻居，比他大个二、三岁，为人非常潇洒，张老懵很是佩服。所以张书记大事小事，只要他能帮上忙，他就乐意去做。有一天，张书记夫人嗲着一声“懵叔！”懵叔就心花怒放，忙问：“有什么事要帮忙吗？”张夫人就说：“也没有什么要帮忙，昨夫灰坑的灰粪，把刘伯吃亏一个夜工找成了堆，只是园子后有一点菜园需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