中午回家，打开门，听到卧室里传来很大的扑棱扑棱的声音。提心吊胆去察看，原来是一只小麻雀在窗帘后面扑腾。它不知怎么被困在窗帘与窗玻璃之间。一边猜想它从哪里进来，一边赶紧拉开窗帘，小麻雀惊慌之下不作片刻迟疑，飞出这间卧室，直向另一间正对着的卧室窗子飞去，因为那窗没拉窗帘，一片光亮。可那窗子的玻璃是关着的，它飞不出去，就又迅速折出来。等我听到“砰”一声又闷又重的响声，追出来寻找，发现它已掉落在阳台地板上。它被同样关着的阳台玻璃撞下来，可能已晕头转向了，站在那儿，尖尖的喙大张着，细小的舌头半吐着，索索发抖。
我呆了，不知该如何。迟疑了一会，把它轻轻拿起来，托在手掌上，想看看它有没有受什么外伤。它似下意识地轻轻扑打翅膀，这表明它还有知觉。但它分明仍未缓过来，并不飞出我掌心。一时心动，很想记录下它此刻的神情。于是重新轻放下它，跑回房间取出相机，对着它按了两次快门。在拍它的一瞬间，忽然不可扼止地生出对自己的厌恶。觉得自己矫情又残忍。用它来做某种道具吗？它此时是那样无以形容的凄惨可怜形状。这行径，如同一个势利的新闻记者，以敬业尽责的名义先痛快淋漓拍下惨祸现场，再说施救。多么可鄙。
丢下相机，跑去厨房接了一小碗水，再一手端水一手捉住它喂，想着也许水能使它清醒或恢复一点生机。它果真合拢了大张着的嘴巴，咂了两次。但仍不飞。再放下它，先打开阳台玻璃，再冲进屋子打开所有窗子。这只麻雀它仍不飞。
俯身再托起它，走近窗口。窗外清凉的雨后空气一下子包围过来，仿佛使它突然神志清楚并有了信心，在我的手掌感到被那小爪子一蹬的片刻，它已箭一样飞过窗外草坪，飞向远处围墙。
一时百感交集。强烈的心慌不安感觉。因为什么呢？早上不该关上的窗？太透明以至于造成不存在假相的玻璃？不知道。那一声可怕的响，使我想起数年前极其相似的一幕。也是一个凉爽夏日，我们在教室里上课，窗外绿树婆娑，一片鸟声。一只小鸟，它大概是天性活泼贪玩的那种，趁着高兴忽然想做一次穿越教室的游戏。它离开树，从左边窗口飞进来，表演似的从我们头顶直飞向右边对着的窗。那窗也太明亮了，以至于密闭的玻璃像是不存在。也是一瞬间，“砰”一声重响，它掉落下来，当即头破血流而亡。那小小身躯抽搐挣扎的场面，使人不忍目睹。
那只鸟儿留在我记忆中的，除了那惨烈的“砰”一声，还有欢快优美的飞行姿势、迅疾的飞行速度。总是很偏执地想着，要是它不是那么兴奋的，不是那么莽撞没有机心，那场景应该不会让我难过得不能忍受。那太类似一个乐极生悲的譬喻，或是一个残忍的玩笑，有着强烈的宿命的悲伤和荒诞。不该有的黑色幽默，像是给忘乎所以者的劈面一耳光，让那死多了尴尬可笑成份。这让人想想便欲疯狂。
可那天也是雨后晴日，艳阳高照而空气清凉，作为一只鸟儿，它当然是高兴的。它料不到会有横祸，它怎会有防备呢？它不过是一只鸟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