生命的灌木丛

生命的灌木丛

昭穆伦序散文2025-11-16 21:52:05
一场连绵的冬雨在昨天黄昏时微微停止。街道上还是有些泥泞。一些老房子慢慢被拔掉,带着温度粘着黄白色泥灰的红砖在街心躺了一地。砖很干爽,灰色的空气中一些阳光洒下来。薄薄的阳光浮在它们身上,一点没有死亡的气
一场连绵的冬雨在昨天黄昏时微微停止。
街道上还是有些泥泞。一些老房子慢慢被拔掉,带着温度粘着黄白色泥灰的红砖在街心躺了一地。砖很干爽,灰色的空气中一些阳光洒下来。薄薄的阳光浮在它们身上,一点没有死亡的气息。
“并无云处天亦低”,这是四川的冬天。
“已凉天气未寒时”,这是初冬的特质。

待我在讲台坐定后,茫然的思绪终于渐渐平歇下来。学生已经开始答题,时间是150分钟。隔着墙壁上内嵌的玻璃窗,还有玻璃窗外密密的铁栅栏,我能看见的外部世界很小。所幸教室在底楼,窗外绿叶浅浅的反射真实地告诉了我这是阴中略晴的天气。
透过窗户,能看见的是半株雪松的半截身子。因为长的地方傍着墙根,位置狭僻,它只稀拉地放松着并不强壮的肢体。花台的一路过去是一排叫不出名字的行道树。叶子呈椭圆的心形,密密翠翠地簇在一起。叶片很薄,挂在些许的阳光里,几乎成透明的浅绿黄了。更透明耀眼的是叶子中留下的天空,斑斑点点从缝隙中穿过来,让你并不能久看。
并不抢眼的是一丛灌木——校园,处处是或高大或矮小的修剪整齐的灌木丛。而今,我只能看见这一丛。它的大部分被墙壁挡住,隔着窗户映入我眼的不过是它顶端的一团鲜绿。叶子很碎小,有些深绿含蓄地蹙缩在这一团的底层,暗得深沉;有些绿得润泽肥嫩,就叠铺在顶端,很少有斜出的。灰色的空气中,并不见真切的阳光。但你盯着那些叶子,似乎阳光满地。这样的错觉让我有些释然,甚至欣喜。
那丛可爱的不知名的灌木让我记忆中的灌木之事层层叠出,如行驶在傍晚时分的列车玻璃窗上映出一点山村的昏黄灯光。这一点灯光与车厢里安静的灯光交织,就混淆了现实和梦境。亦真亦幻中世界被抛下,人生随列车飞驰而去。

春暮,灌木柔嫩的枝条串着鲜亮的叶片疯狂地飞长,直到将春意的盎然逼入每一个行人的眼。一长溜灌木丛顶全是这样高低不齐的枝叶,随风摇曳,如脱离了管束的嚣张孩子。它们嬉闹着,某一个蛛网上还残留着昨夜的雨滴。它们骄傲着,成千上万的小花粒引来了蜜蜂蝴蝶,还有各样的无名小虫子。一簇花似乎就是一个皇宫,而一丛灌木简直就是万国盛会了。好不热闹的灌木丛!
而有一个清晨,你打它身边走过。斜出的枝条叶片纷纷被剪去,一地狼藉。狼藉中你可以嗅到绿色汁液的气息——那和血的腥味绝对不同。和着泥土的清新,你再狠命地嗅一下鼻子,真香!地面上的它们暖暖地叠加在一起,依然鲜亮。只是灌木丛枝头寂寞多了,难见蝴蝶,偶尔有虫子,也只是傻愣愣地伫立。这个世界变化很快,不是吗?
前面的园丁弓着腰,长长的剪刀正一路修过去。伴随“咔嚓”的声音,它们翻飞,落下,异常安静绚丽。剪刀刃上腻腻的绿色汁液冒着祥和略带哀怨的热气。
再一个黄昏,你走过。地下那些堆积的嫩枝条,鲜叶片已经湿润发黄,至于腐烂。
你匆匆走过,认为生命的灿烂、飞扬、夭折、腐烂尽在与此。为此,你生生掐断你的半截叹息,咽进春天的肚肠里,和它们一起随黑暗埋葬。

从此,漫长的夏季,繁华的夏季,你不再注意它们。它们沉默地生长,又沉默地被剪去,再沉默地送你沉默地走过。
秋初,久违的校园落叶满地。你依然走过它们,竟能惊异地发现,它们依然旁逸斜出——阳光炙热,枝条失去了毛茸茸的质感;有些叶子,少了鲜嫩色泽,黄色微卷中挂上一缕蛛网,悬上飞虫的残翅;还有些枝条被过路的孩子折去,剩下光秃秃的疤和干枯的疖;没折断的,就曲着身子继续朝圆形的集体外生长。
它们,不依不饶,固执地旁逸斜出。
我有些震撼,为这些旁逸斜出的枝条,为这些旁逸斜出的生命。
我们,行色匆匆地走过生命,有多少欲望冲破季节的樊篱固执地生长?待它们能招风引蝶时,又被一把剪刀生生剪去?剪去的那部分生命的汁液并不曾在剪刀上凝结黯淡,而我们的枝条,又捱过烈日,贪婪地吸取晚风夜露。在整齐的灌木丛顶,它们显得突兀扎眼。我们以为,就算我们不能做乔木,这也是我们生命的超越。

直到有一天,这些枝条又被一把剪刀无情无由地剪去。我们剪去的生命颓然地坐在潮湿的黑暗里。我们的旁逸斜出,似乎成了可笑的徒劳的壮举。

可是,今天,冬阳的稀薄里,它还在攒着每一份绿。哪怕所有乔木的叶子都簌簌落下,它也冒着寒气地深绿浅绿亮绿。生命,难道不是修剪中的积淀?
那些修剪掉的枝枝叶叶,早已化作生命的养分,融入看不见的沧桑根系。
他们说:整齐划一是美。
岂不知,灌木丛的枝枝叶叶里还有他们看不见的蚂蚁,虫子。它们每天爬过我生命的脉络,引得我一次又一次幸福地战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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